講學。顧憲成能說些什麼，不過是四書五經，聖人之訓，添加些心學的經世致用，這一切都在指導我們向前行進，卻不能保證我們會到達哪裏。我還沒有忘記我和他關於信仰的談話，我還沒有忘記他立下的要給整個大明重建信仰的誓言。當初在還未被燒毀的乾清宮，在微弱搖曳的燭火前，兩個蒼白的血族促膝長談，說要為凡人建立信仰，說要讓大明永久保存。而如今，我們恍惚間已經忘記了這些，出現在我們的交談中的，是猜疑，是戰爭，是鮮血。講學。我緩緩的沉下心來。希望這說明，我們還沒有把當初的理想忘記。如果改造這一代人的思想注定是無用之功的話，我們還有培養下一代的時間。
對我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知道理想還在，這一切就已足夠。
倭寇自從在稷山大敗之後，就沒有再向前一步。麻貴的緩兵之計和瞞天過海得到應驗，在倭寇看來，我們在王京周圍布下了不下四萬人馬。駱思恭手下的一個錦衣衛在一個夜晚偷來倭寇內部的一卷戰報，從翻譯的口氣來看，倭寇恐怕是認為大明在朝鮮的軍力估計有十萬之多。王京上下被這卷倭寇的戰報帶來的歡笑所感染，恐怖與歡笑在軍營裏有機的並存。
每個夜晚，和我當初做的那樣，四百三十個鮮紅的人影，在倭寇的營帳內神出鬼沒，點燃火焰，吮吸鮮血，冰天雪地混合著血腥的氣息，魚鱗般蒼穹蒙上恐怖的鬼魅，尖叫與癲狂在軍營裏肆意彌漫，宛如瘟疫般生生不息。即使如今，倭寇每日警戒，都無法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上天的懲罰，從他們來到王京以來就背上的命運。
包圍王京的部隊開始換防。血族的軍隊在散播恐怖，吸取鮮血之外，依然沒有忘記錦衣衛的本職工作。偵探敵情的任務，駱思恭的部隊就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黑田長政的部隊損失慘重，心理幾乎崩潰，軍心紊亂不堪，由加藤清正的部隊得命換防。
我冷笑著通過駱思恭的眼睛，凝視著黑田長政不忿的神情，以及加藤清正誌得意滿，小人得誌的氣場。無需我下命令，駱思恭清清楚楚知道，他該為這個新來的指揮送些什麼樣的見麵禮物。
這兩個月來，我終於不會再眉頭緊蹙的潛入駱思恭的思想，然後再滿麵擔憂的凝視著嫵兒蒼白的臉龐。朝鮮的局勢已經逐漸平緩，隻要增援的部隊趕到，就可以立刻發動反攻，最危急的時刻已經過去，血族們在這一戰中表現優異。在那些充斥著饑民和天災的奏章裏，我從未看過如同這樣的佳音。
神州各地，喜悅與憂鬱依然共存，笑容與血淚詭異的交織，陳奉橫征暴斂的彈劾奏章已經送達我的案上。我輕歎一聲，默默將奏章合上，置中不發。我隻是想把乾清宮建起來。我很想回到那裏，我很想回到那曾經暢談理想和信仰，激情萌發的驕狂歲月。可如今，顧憲成已然遠離，那段時光也因為乾清宮的毀滅不見輪廓。
終於，刑玠遞上麻貴的報告，三萬明軍及一萬朝軍集結完畢，分左中右三軍分批進發，最終的反攻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