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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災而起，終也必將完結的土司楊應龍的叛亂，逐漸被大明的將士分化擊潰。於是猛然間我發覺，在兵部侍郎宋應昌的手上，薊遼總督刑玠的掌控中，朝鮮從來沒有過那麼多的大明兵士。我甚至會惱怒地看著朝鮮囤積了近十萬的大明甲兵，痛苦的乞求時間倒轉，期盼早在駱思恭的部隊慘遭焚燒之前，恢弘的人海就已吞沒倭寇。
“他們就是從西域來，然後又迅速離開京城。”顧憲成則依然在調查三大殿一夜之間化為烏有的災難，在他看來，這比朝鮮的決戰更為可怖。毫無疑問，我翻閱著顧憲成做的調查文字，看著關中的瘟疫依然不絕，高懸著的心髒就永遠無法放下來。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踏上了大明的領地，在這塊不毛之地上安營紮寨，策劃著下一次意圖為擾亂而並非毀滅的進攻。而我們的軍隊，連倭寇尚不可盡滅，又何談保衛這已成為瓦礫場的紫禁城。
我重新潛入駱思恭的腦海，企圖想窺探朝鮮戰場如今的現況。可就當我撥開他腦海中的迷霧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他正在趕回北京的路上，他的眼中隻有民不聊生的悠悠平原和冰雪初融的寂冷河流。我不得不遺忘眼前出現的餓殍，忘記我曾經為之瘋狂的朝鮮戰場。我在這裏，大明的命運在這裏，失去那一塊附庸之國不過是失掉臂膀，而在潛伏在神州土地上的瘟疫，可能最終會驅散大明的魂魄。
“顧憲成，我想和你單獨談談。”我支開嫵兒，凝視著顧憲成琢磨不透的眼睛。“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去捕獵？”顧憲成輕笑著，站起身來，在燭火間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他身上的衣飾被重新清洗過，那夜的狼狽與失態已然成為塵封的往事。
“就像當初我們那樣？”他回以溫柔的嗓音，吐字清晰，如震碎玉。“當然可以，翊鈞。我發覺，我們好久沒有真正在一起為這千瘡百孔的國家剜去爛瘡了。”
於是，我和他再次走在霧氣繚繞的北京城的街巷上，夜夜渲染的恐怖使得敢於在半夜違反夜禁在外遊蕩的人影逐漸稀疏，罪惡也隱藏在周圍的弄堂之中不再顯露。我們飛上屋簷，才將一對正在行竊的鴛鴦情侶送下輪回。
死在一起，和陰陽兩隔相比，又是多麼幸福的際遇。
然而這一切對於顧憲成來說，都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他那富有計劃性的殺戮和我與嫵兒的無意識屠殺相比，更加冷漠可怖。因為我們口中的鮮血汙濁不堪，他對倒在自己手上的生命，都帶有一種本能的厭惡。這種厭惡感冰冷襲人，震徹全身。我恍然間明白，至所以顧憲成隻殺有罪之人，不是因為他的良心煎熬難以自拔，相反而是為了擺脫良心痛苦的虐殺。當我們相信懷抱中的人不是無辜的時候，我們的殺戮就變得天經地義，我們的態度就此冷酷而決絕。
“翊鈞，你到底想說些什麼？”顧憲成抬起剛吮吸完鮮血的頭顱，似乎想用他腥紅色的眼眸刺穿我的靈魂。我隻有躲避他的眼神，思索自己究竟想問些什麼。是的，我對顧憲成滿腹疑問，可就在他站在我麵前的瞬間，我卻什麼也想不起。我沉默著站在他的麵前，隻感覺我吸入的鮮血又順著臉頰從眼角滑落下來。
“放棄那些隔閡和衝突，我們還是原來的我們，好麼？”我不知道我為何沒有阻止這句話從我的口中流出。我隻是緊盯著顧憲成蒼白的臉龐，聲音逐漸哽咽。
在霧氣和寒風的吹拂中，顧憲成伸開雙臂擁抱住我，就像以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