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我隻看見萊斯利雪白的袖口和藏在袖口下的碧綠色手鏈,就仿佛一陣鬼魅的風潮,將我和顧憲成裹挾,我們的身體輕飄的浮起,仿佛在時光的漩渦中迷失,等到我們的意識再次清醒的刹那,我們的眼中隻剩下香山鮮血般的漫天火楓。就這樣,這場會麵在繁文縟節的開場之後,卻在最真實又最殘忍的高潮戛然而止。我的思緒如同雪地裏淩亂的屍體雜亂的堆疊,那心髒仿佛被禁錮在密室中的宛若窒息。
“三天時間。”我顫抖著說,聲音和顧憲成的身軀一並在顫抖,我們顫抖的腳印沾染在楓葉之上,那被樹木拋棄的楓葉在風中慘遭吹泠,那脆弱的葉麵翻卷起來,那是靈魂在另一個維度的顫抖。這個妖豔恍惚,如同夢境,一切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能鑄成現實的夜晚,同時也是另一個夢境的破碎,那些我原來以為必將發生的事情竟也成為鏡花水月。
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午門,甚至都有可能驚動門口的守衛。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腦海已經被顧憲成的麵容雖占據,我那疲憊的腳步如同寒夜裏重擊在水上的碎玉,在這空曠的廣場裏也隻不過是黑暗背後無人注意的盲點。
我和顧憲成一直保持著絕望的沉默,那沉默伴隨著我們穿過了整座北京城,直到交泰殿的門口。我看見在蒼涼如水的月色下,嫵兒裹著一襲雪白的長裙,高挑單薄的身影在門口獨立。我遠遠地看見她猩紅色的眼眸透出光輝,那光輝幾乎讓我的靈魂疼痛的燃燒起來。
“她可能已經知道了。”顧憲成突然發出聲音,我轉過身來,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方才反應過來,在這漫長寂寞的沉默之後,顧憲成依然懷著對於嫵兒深深的懷疑。那懷疑會在嫵兒瘦削蒼白的臉上遭到反駁,落在石板之上粉身碎骨。我不想再跟顧憲成說些什麼,隻是箭步衝上前去,敏銳的看見嫵兒眼角的血淚,輕輕將其拭去,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等到我們都徹底鎮定下來的時候,卻仍然是一片如同被凍結的沉默。我沒有問話,隻是帶著自我厭惡,試圖潛入嫵兒的靈魂。她在我們被帶離萊斯利的宮殿之後進入了我們的思想,我相信她的好奇心和我當時精神上的幾近崩潰,都是嫵兒得知真相的穩固奠基。我頷首坐在龍椅之上,隻回想著我踏進交泰殿的那一瞬間,因為我和嫵兒交換的那個複雜的表情,能夠證明顧憲成的猜忌根本沒有意義。
那份憐憫與痛入骨髓的表情,任何生物都不能偽裝。
對於萊斯利來說,或許三天轉瞬即逝,過眼雲煙。他給我們三天的考慮時間,在他眼中不過是漫長的生命中一段不起眼的暗色。然而,當麵對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題的時候,我恍惚間明白過來,原來三天的時間宛若三年般痛苦和煎熬。你根本沒有選擇。在我厲聲嗬斥顧憲成,不允許他再懷疑嫵兒之後,我們花了一天的時間討論血族軍隊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可在我們聽夠了駱思恭信誓旦旦,以頭搶地的必勝宣言之後,我們果斷的否決掉了取勝的最後一絲可能。顧憲成在我做出這個判斷之前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還是坐回他的座位,將充盈眼眶的鮮血抹幹,那是抹去多年心血般的鑽心剜骨般的不舍。
我們麵前的道路非常簡單。我立刻正式下詔令常洛為太子,據說第二天朝堂上一片歡騰。新上任的首輔,顧憲成提拔上來的沈一貫突然加冕成為這整個朝堂上的英雄,太子的確立成為這群大臣和我作對的十年以來最恢弘的勝利。
無論我還有多少放不下,我在塵世的壽命即將結束,黑暗的血族生命就要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