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別提錢了,上回做期貨,做得心浮氣躁,差點兒誤大事。”
“嘿嘿,才不是期貨,甚至不用太有風險。你想聽嗎?晚上慕尼黑啤酒吧我請客。”
柳鈞當然知道申家賺錢的點在哪兒,那就是與地方政府良好溝通,最有效地利用政策,賺那地方壟斷的錢。他即使知道所有細節,他也沒辦法效仿。不過他還是與申華東相聚啤酒吧。
申華東又找了個女友,原來剛跟那個很有性格的女律師陳其凡相處幾天的時候,申華東還覺得很有挑戰,但多相處下去,申華東就厭煩了,女權又不是把男人壓腳底下,這種姑奶奶伺候不起。於是申華東換了一個省電視台的美女主持。美女主持見多識廣,有攻有守,申華東興致盎然,送禮手筆巨大。美女主持投桃報李,經常有空就穿越高速公路,趕來約會。柳鈞還是第一次見到美女主持,一晚上被活色生香電得神誌不清。申華東得意地告訴柳鈞,每天上班見的都是所謂的強悍白領女性,早審美疲勞了,家裏的需要換口味,讓強悍白領女幫扶阿鬥去。可偏偏女主持要相貌有相貌,要思想有思想,想不平衡地說她美則美矣全無靈魂都不可能。另外兩個朋友也帶著活色生香的女友,生生把柳鈞鬱悶住了。尤其是想到在他這兒,崔冰冰還跟他一副冷戰到底的樣子。
而崔冰冰則是在柳鈞步入酒吧的第一時間,就接到朋友的爆料電話。朋友更是在電話後下一個注腳:這樣的男人在外麵誘惑太多,再不抓緊割地賠款,難道非得等男人生出異心來才後悔莫及嗎?崔冰冰不語,可是一晚上隨時連線朋友,監控柳鈞的動向,她豈能真的不急。於是當她聽說有孤身美女中途加入,與柳鈞玩得很好,崔冰冰恨不得放下麵子殺過去慕尼黑酒吧。這一晚她在加班的辦公室裏如坐針氈。
酒吧距離崔冰冰的家比較近,柳鈞照常將車停在崔冰冰的車位上,以便酒後打車回家。崔冰冰心煩意亂地回家,一看占了她車位的奧迪,氣得想殺人。可坐在車裏生了半天悶氣,她還是調頭遠遠找個地方趴下,什麼措施都沒有。她懷疑柳鈞是故意的。
柳鈞直到第二天才想到昨晚霸占崔冰冰的車位是個錯誤,而今崔冰冰也得用上這個車位。他忙發個短信道歉,不過並不指望收到回信,強悍的白領女就是如此風格。崔冰冰果然不回,不過她正為朋友的電郵煩惱。昨晚爆料的朋友今天腦袋清醒過來,發來一封條理清晰的電郵。電郵中說,到一定年齡的男人,結婚未必是因為愛情。一定年齡的男人結婚的原因是:你不是唯一,但你合適,他有誠意和你度過下半輩子,如此而已。崔冰冰心裏哀歎一聲,人混到一定年齡,天真是無比可恥的。
宋運輝很快就召柳鈞問話。他在十年前主持的一次國產化運動中,並沒取得太好成績。業內雖然已經好評如潮,可作為實事求是的工程技術人員,他心裏很是不滿。這次,他有些無奈地瞄準國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水準,想到國家目前紮實的經濟底子,意圖再國產化一次。他是一手一腳從頭做起,太清楚進口設備商欺負國內不能生產,才敢喊出無法拒絕的高價。他作為有想法的人,不可能總是認栽。可是,幾次非正式會議溝通下來,有幾項不是被告知以國內目前的母機水平無法加工,就是被告知國內的技術水平還無法解決如此複雜的問題。宋運輝不肯氣餒,決定一追到底,一口一口地啃硬骨頭,盡可能找出症結所在,解決症結難題。
柳鈞在宋運輝的追問下,將實際問題攤開來說。跟能人說話就是遭罪,宋運輝一個個的“為什麼”就跟剝皮一樣,柳鈞想遮掩一下都不行,會被下一個“為什麼”揭穿。
宋運輝翻來覆去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放過柳鈞:“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實是可以做的,關鍵問題是資金。”
“我沒說一定能做,我不能保證。可如果沒資金,那是完全不能做了。”
宋運輝問完就放柳鈞走。但柳鈞走得悻悻的,他真希望宋運輝一把拉住他,認定他是唯一能完成項目的寶貝,許諾足額糧草給他放手試驗。可惜,他不是。他為不能沾手這樣令人激動的項目而沮喪。
柳鈞鼻孔猛噴一股氣,抬眼一看,卻發現自己鬼使神差地又轉回宋運輝的辦公樓,可是他想跟宋運輝說什麼呢,他敢像其他企業負責人一樣寫下保證嗎?柳鈞沉默了會兒,又灰溜溜折返停車場。宋運輝卻見到這一幕,他一個電話打到柳鈞手機,很隨和地問:“想做?”
“太想了。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可以引進資金參股。”
“誰肯投入,誰敢投入?”
“有新打算的話,立刻跟我講。”
宋運輝的重視,多多少少鼓舞了柳鈞。回去騰飛,需要擦過市區。他發一個短信給崔冰冰,提出一起晚飯,但沒接到回信。於是再次發信,說他某個時間段內在某個飯店等,不見不散,依然不見回信。柳鈞一個人坐在飯店慢吞吞吃下一頓晚飯,整個過程看著門口,不過一直沒有看到在古代稱為豐滿,在而今舉國求瘦時被稱作胖的那個身影。他隻得結賬後悻悻地再發條短信過去,說明自己已經離開。幾天不聞崔冰冰的消息,柳鈞心裏有些慌。可此時不明不白地追著崔冰冰推翻原先的說法,他又不肯。那麼隻能讓時間來解決問題。
回到研發中心的別墅,見東邊的采菊樓還亮著燈,他對此習以為常,公司科研人員遲到遲退是家常便飯,不過他還是走過去看看。一看是譚工與小柯等四個人,正圍著一塊白板畫畫擦擦激烈議論。夜深人靜,柳鈞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爭的正是東海一號的那些事。這一刻,柳鈞感覺自己像個頑固勢力。當他的同事們無償加班加點為東海一號出力的時候,他這個成日裏號稱以科技為生命的人在幹什麼?他在扼殺同事們的激情。
柳鈞倒退幾步,猶豫了會兒,才走進裏麵去。他看到大夥兒草擬的思路,當然是譚工他們幾個能經手的那部分。柳鈞仔細審閱的時候,周圍幾個同事眼巴巴地看著他。當柳鈞抬頭的時候,正撞上這八隻充滿期待的眼睛。柳鈞啞然,在大夥兒的逼視下,他唯有再看向草擬的思路。如此再三,他終究是無法吱聲,最終還是搖頭離去。他感覺大夥兒的眼光將他背脊燒穿,而他則是落花流水地逃竄。
天氣終於晴朗,錢宏明帶著妻女,重走山村小路,找到傅阿姨。在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家家戶戶隻要家裏有人的,一般不設防地大開著房門,仿佛外人提腳便可以進去。傅阿姨家關著門,錢宏明不清楚裏麵究竟有沒有人,不過才一敲門,板門立刻應聲打開,裏麵是一個身板筆挺的老女人,臉色與門外的明媚春光反差強烈。
嘉麗不禁緊緊抱住驚惶的小碎花,錢宏明卻若無其事地道:“您好,大媽,打攪了。我女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在枝條上的番茄,請問我們能摘一個長熟的嗎?我本來想學解放軍壓十塊錢在石塊下,嗬嗬,又怕您萬一沒看到,還以為被誰偷了,白生氣一場。”
錢宏明言語親和,舉止儒雅,態度誠懇,讓人無法設防。傅阿姨一張警惕的臉微微鬆弛,淡淡地道:“城市孩子沒見過這些,喜歡就摘吧,又不值幾個錢。反正吃不完也是爛掉。”
“這麼好的西紅柿怎麼舍得爛掉,不是可以拿到菜場去賣的嗎?況且這兒山清水秀沒有汙染,正是眼下崇尚的綠色環保呢。會不會是離菜場太遠?”
“是啊,幾個西紅柿都還不夠來回車票。你摘吧,愛摘幾個摘幾個,沒長紅的別摘,臭,放家裏也不會紅。”
錢宏明心說這個傅阿姨不錯啊,人挺大方的,不像有些人一聽番茄有人要,趕緊往高處喊價,能殺一刀是一刀。他道了謝,與嘉麗和小碎花一起笑眯眯地走去屋邊的院子。傅阿姨依然有點兒警惕地看著那一家人,她看得出這一家是高檔人,看男主人惜老憐貧的樣子,可見是有教養的。再見到小姑娘雙手捧著一個剛摘下來的西紅柿歡歌,傅阿姨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嘉麗拿照相機對著番茄和黃黃的小花左一張右一張地拍照,錢宏明將最紅的番茄擦幹淨,掏出瑞士軍刀剖了一個,第一口就被小碎花踴躍地吃了。他也吃到一小口,就對傅阿姨道:“非常好吃,比我們平常菜場買來的好吃得多,很鮮甜,番茄就該這個味兒。大媽,是不是品種選得好?”
“你們市裏吃的都是大棚裏催大的,不像我這兒早早把塑料棚揭了,自己種自己吃的東西,要它長那麼快幹嗎?慢慢等太陽曬熟了才吃。”
“大媽,您這兒的青菜、辣椒和黃瓜一定也好吃,我都摘去行嗎?全是市麵上買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大媽您說個價錢。”
傅阿姨見一家子是真心喜歡她閑著沒事侍弄的菜,說什麼也不肯收錢,心裏還很得意。錢宏明則是在傅阿姨的指點下,足足地摘了兩塑料袋蔬菜,放下一百元錢,走了。傅阿姨追著要還錢,錢宏明說下次再來摘,還說他還看中傅阿姨養的走地雞,一百塊錢放傅阿姨家,多虧少補,來日方長。傅阿姨一直追到錢宏明的車邊,怎麼都沒法將錢塞回去。看著一家人熱情地跟她說著再見絕塵而去,傅阿姨感動地心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子都是好人,連小孩子都那麼禮貌懂事。
嘉麗等走遠了,才表揚丈夫很有急智,懂得善用周邊環境。一個心靈有創傷的人,旁人若隻是簡單地施舍,那人反而不一定接受,即使旁人不是說“嗟,來食”也能打擊到受者。但錢宏明抓住傅阿姨的小小成就大唱讚歌,然後把錢用真心誠意購買的方式送出去,那麼對方就心安理得得多。唯有真心行善的人,才會有針對地、耐心地設計行善方式,不僅讓受者不會自慚形穢,而且還激發受者心中的驕傲。嘉麗很喜歡丈夫的胸懷,她隻是個能想得到的人,而丈夫卻是個有能力將想法付諸實施的人,唯此才更值得尊敬。
錢宏明回家分了一包蔬菜給柳鈞,把前後經過跟柳鈞說明一下,讓柳鈞此後不要插手,一切行動聽指揮,以免壞事。他打算一步一步耐耐心心地接近傅阿姨,首先化解傅阿姨心中的警戒,以後再見機行事,最好是激發傅阿姨自身的能動性。他還告訴柳鈞,傅阿姨本質不壞,隻是劍走偏鋒了,不能將一個人就此看死,要給人機會。
柳鈞非常感激,也很是佩服錢宏明的耐心。唯有兄弟,才會有心幫他如此周到地料理這等看似細小的事情。不過他一個人住研發中心,每天吃食堂,一包蔬菜再綠色也無用,原封不動拿去給崔冰冰。直接上門,拿手中鑰匙打開房門,將蔬菜放到客廳茶幾上。
周末,崔冰冰顯然生活得豐富多彩,出門不知跟誰搞活動去了,柳鈞見到裏麵臥室床上還扔著兩條裙子以及衣架,顯然是倉促換裝,崔冰冰以前也常做這種事,總是柳鈞一絲不苟地替她打掃戰場。當然柳鈞也可以耐心地偷懶,等崔冰冰回來再有條不紊地收拾好。可偏偏柳鈞引以為傲的工程技術人員性格對此零容忍,無形中對崔冰冰造成極大壓力。同居這麼多日子,崔冰冰被改造得也規矩起來。不過崔冰冰一回到單身,一切照舊,而且是賭氣變本加厲地照舊。
因此等崔冰冰興盡晚歸,先見到客廳一包蔬菜便生氣地想,此人居然肆無忌憚地登堂入室,以為他是什麼人。進去臥室一看,更是氣憤,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了,誰讓他收拾了。照崔冰冰一向的性格,她應該此時抓起電話罵過去。但她依然選擇忍,她拒絕柳鈞的輕慢,絕不主動聯絡。她生了會兒悶氣,其實也不是生氣,隻是漫無目的地亂想,發呆、煩躁,好不容易才錯誤百出地洗漱了睡覺。睡時臉上還熱辣辣的,乃是牙膏當作洗麵奶抹了一臉的緣故。
蒙矓中,聽到強勁的拍門聲。崔冰冰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那渾蛋忘帶鑰匙了,遂一骨碌起身衝出臥室,一頭撞到防盜門上。痛感讓她蘇醒,可周遭是午夜的寧靜,哪來的拍門聲?而且,那渾蛋除非喝醉,否則怎麼可能涎著臉過來。她打開廊燈看了一下,果然外麵一條人毛子都沒有。崔冰冰揉揉撞痛的額頭,悻悻回來躺下。一番折騰,一顆心跳得擂鼓似的,呼吸也跟著急促。頭腦一反常態,在這個鍾點清楚得像胸口的心跳聲。黑暗中,崔冰冰無法再騙自己,她其實這幾天過得並不瀟灑,並不是她自詡的單身日子少約束多快樂,她心底,不知多想著柳鈞耍無賴,偷偷潛伏在她家等她。
她已經睡不著,遲疑著再爬下床,坐到電腦麵前。
“行了,我簽。不過內容必須添加以下條款:一、雙方所有收入全部歸各自所有;二、家用AA……”
一夜無眠,因崔冰冰深知寫這條電郵的後果,也猜得到柳鈞會有什麼應答。果然,周日早晨七點,柳鈞的電話打到崔冰冰的手機。這也是崔冰冰預料到的時間,周日柳鈞稍微起晚點兒,不去鍛煉,一邊吃早餐一邊上網瀏覽電郵和新聞。正好,該是這個時間看到她的電郵。崔冰冰不知道她是不是該為柳鈞反應迅速而欣慰一把。
“阿三,正看著你的電郵。我不是那意思,你沒看我給你的協議內容……”
“我提出也一樣嘛。不管你的協議是什麼意思,我的第一條應該全部包括你的權利主張有餘,我又同意第一條,那麼我們有理由采用第一條。第二條嘛,家用才多少……”
“不是這意思,理性一點好不好,別說賭氣話。先說第二條,家用全部由我承擔……”
“不,男女平等,況且家用不多,我也想擔一半養家糊口的美名。我認為我的提議簡單明了,容易理解,操作方便,也不易出錯。要不然我這性格大大咧咧的人每天得擔心觸犯協議哪一條,這日子沒法過。”
柳鈞皺眉:“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沒看你發電郵的時間,吵醒你了吧。要不你再睡會兒,我拿早餐上來。”
“我清醒著呢,趁今天我把真心話攤開了跟你說。我原本指望我的婚姻生活是我爸媽的模式,沒誰當家不當家的,全家的錢放在抽屜裏,誰要用誰去拿,連我都可以拿,但誰都對這個家擔負起責任。可現在你說得對,那是過去經濟環境下的模式,現在得變,根據現實社會環境而變。當然我不可能一邊爭取平等,爭取女權,一邊又以女生的名義不負擔家用,以婚姻的名義問你分柳家的財產,好處兩頭占,那很無恥,我做不出來。你說呢?”
“一個成熟的人,無論在何種場合,應該自覺追求責任權利的平衡,這絕非惡意。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你所說的女權也有必要商榷,男女平等,說的是在兩性實際生理差異基礎上的平等,而不是男人能掄大錘女人也照掄。你可能依然認為我提出協議其中包藏禍心。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各自冷靜,我等會兒的飛機去西安,然後轉新疆,我去散心,最近很壓抑。等我回來,我們找時間麵對麵地談,好嗎?”
“幾點的飛機,我送你一程,可以邊走邊談,也算是麵談。”
“冰冰,我也需要冷靜,去新疆就是這個意圖。不僅生活上,我的工作也麵臨三岔路,我需要冷靜抉擇。到西安後我會與分別住西安和銀川的大學同學會合,一行三人駕一輛皮卡車西進,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那兩個同學都是好樣的,路上帶著基本工具,一輛皮卡車小修理不在話下。我分別帶著移動和聯通的手機,隻要有信號,我會發短信給你報平安。”
“你一般叫我阿三。最後兩個問題:我剛才說的兩條,等於是什麼都不要求,為什麼你依然不答應?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失去你嗎?”
“對不起,冰冰,我該啟程了,司機等在門口。再見。”柳鈞歎息,掐掉手中的電話。他腦海裏浮現出當年崔冰冰穿得像PH試紙,活潑而狡黠的樣子,按說崔冰冰不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可為什麼她現在不肯好好對話,總是走極端,哪像拿得起放得下的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