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秦風·蒹葭(2 / 2)

《詩經》是唱出來的,不是吟出來的。對一件事物一詠三歎,將詩意不斷推進。

思緒、感情正像流水一樣九曲回腸。《詩經》常常用事物的變化來描寫時間或事件的推進以及人的感情的發展,這種寫法也適合情緒一波三折的展開。

帕斯卡說:“人是一支蘆葦,自然界最脆弱的生命,不過是一支會思想的蘆葦。”宇宙無情,人也知道,這就是人厲害的地方。人的精神,人的理想,人最寶貴的地方,其實就到心向往之的地步。

關於這首詩,大致有三種說法。首先是愛情詩,佳人就是真正的美女。

“霜始降則百工休”(《禮記·月令》),“霜降迎女”,農業文明時代的黃河流域,對農家來說,農閑時嫁娶為宜。

詩人在尋找好的配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二種說法,是尋找周禮(好的禮製),這是孔子最喜歡推崇的,並且求之不遠,宛在水中央。“我欲仁,斯仁至矣。”

第三種說法是求賢,秦國“開地千裏,並國十二”、“遂霸西戎”,虎視中原。可以從本詩中讀出秦國的抱負和理想。這是君王求賢。如果像劉備三顧茅廬,詩人真是一個君主了。

這三種說法,共同點都是可望不可即。

如果這樣展開,似還可認為是詩人懷才不遇。

不管是年齡大未遇配偶,還是懷才不遇,不才明主棄。

用秋天來點染,是否詩人有懷才不遇、青春易逝之感?求明主而不得,就像文帝好文臣好武。一如大器晚成的華年。

反過來說,自己抱有滿腹才華,卻無處施展,不遇明君,如李商隱“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日之夕矣,羊牛下來”,是思念的內心獨白,是對丈夫,是現實主義;“漢有遊女,不可求思”,也有明確的對象,又沒有點破對象;而“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已經超出具體對象,有了提升與概括,成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是可望不可求的絕佳表述。

《詩經》中的絕大部分美女都是現實的:“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一個女子與我同車,她的容貌跟早上的木槿樹上的花朵一樣美麗。“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是後宮麗人。而《蒹葭》裏的伊人比較特殊,若即若離,似有似無,超乎現實,如影在前,伸手觸之,卻遙不可及,頗有象喻的意味。

對現實不滿意,溯遊而上,不斷追求理想。

詩人對伊人的追求,精神是可貴的,感情是真摯的,結果是渺茫的。

詩人對伊人所表現出的可望不可求的企盼與追尋,正是王國維說的“《蒹葭》一詩最得秦人風致”的地方。本詩開中國朦朧詩的先河,與純粹的民間詩有別。

本詩寫的是的愛情。它和《陳風》中“宛丘”、“月出”、“澤陂”三篇作品主題一樣,都是寫“無望的愛情”。“洵有情兮,而無望兮”,代表中國愛情主題的發展方向。

無望的愛情,最能打動人。晚唐李商隱最擅長寫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即、沒有結果、求而不得的愛情。“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代表了中國愛情詩最高的境界。

愛如彼岸之花,始終開在人生的彼岸,那樣的美好,可以想見,隻能遠遠地看,看得你神魂顛倒,卻永遠得不到。這就是“無望的愛情”。

“君子於役”是此岸之花,現實之花。“在水一方”是一類彼岸之花,理想之花,陽光下,活潑潑的,搖曳多姿,溢滿了生命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