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開蒙讀書
舉杯祝賀那個無憂無慮的黃金般的孩提時代,它就像冬夜裏的星星,五月的晨露。
——奧·霍姆斯
由於父親職位的跌宕起伏,楊絳小小年紀便候鳥遷徙般,跟隨父母南北輾轉。
1911年,楊蔭杭到江蘇高等審判廳任職,尚在繈褓中的楊絳,千裏奔波,一路向南。
1915年,楊蔭杭被調回北京。這時,楊絳已滿四歲,有了較為明確的記憶。
當時一家人住在東城,房東是滿族人。楊絳對北京最初的印象,就是見到了身穿旗袍、梳著“板板頭”的滿族女性,她們腳上的花盆底鞋尤其讓她好奇。見她們走起路來穩健優雅,又嗒嗒有聲,愛美的小楊絳忍不住拿來媽媽的鞋偷偷試穿,結果當場摔了個大跟頭。
楊絳五歲時,全家遷居西城。她也進入辟才胡同女高師附屬小學讀書,與三姐閏康同校。
她的三姑母楊蔭榆正好在女高師任學監。楊蔭榆是民國著名的女教育家,也曾留學日本,又赴美深造,學成歸來後,她受聘為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是中國第一位大學女校長。1937年,日軍侵占蘇州,楊蔭榆數次到日軍司令部抗議暴行,凜然大義,慘遭敵酋槍殺。“慷慨孤懷,顛危不惑;遑恤身家,唯念邦國。”——楊蔭榆遇難後,世人如是悼念。
楊絳稱三姑母為“三伯伯”,她在回憶錄中坦言與其並不親近,大約
是因為“三伯伯”麵相冷肅,不怒自威,她與同學們一樣,都很懼怕她。楊蔭榆其實是喜歡小楊絳的。有次她去兄長家談事,本來麵色凝重,唏噓感歎,但當話題轉到小楊絳身上時,便立刻雲開月明,笑出了酒窩,還親切地稱呼這位小侄女為“小短辮兒”。
“小短辮兒”在學校的時候,因為是楊蔭榆先生的小侄女,便常有女高師的學生來找她玩,帶她參加大學部的一些活動。譬如在運動會上,一個大學生跳繩,讓她做小小助手,鑽到選手的身邊,衛星般繞著選手邊跳邊轉;或是表演節目時,邀請她去台上扮演小仙女,把她的兩個牛角辮盤在頭頂,然後簪滿鮮花,名曰“花神來也”。楊絳開朗活潑,也樂在其中。每次去上學,她都會在坐上黃包車時,一本正經地向母親說聲:媽媽,季康官要去做學問了。實在童趣盎然。
平時在家,小楊絳則最喜歡“放焰口”。“放焰口”是根據《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而舉行的一種佛教施食儀式。楊家所謂的“放焰口”,由此演繹而來,即父母在飯後,給孩子們送一些小禮物,零食、玩具、文具等都可以。
這時楊絳下麵又添了大弟弟寶昌、小弟弟保俶和七妹楊桼。老圃先生平時公務繁忙,在家時正好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有次“放焰口”時楊絳問父親:“爸爸,你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父親回:“就和普通孩子一樣。”
她再問時,父親便找出二寸來長一隻陶製青底藍花的小靴子給她,說自己小時候愛坐在爺爺膝上,爺爺常給他剝一靴子瓜子仁,教他背白居易的詩:“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尚不懂詩句意思的她,歪著腦袋若有所思,便為父親剝了一小靴子瓜子仁。
小楊絳是個溫順的孩子。每天早飯後,她會給父親泡上一壺釅釅的茶。午飯後,父親時常要午睡一會兒。孩子們怕攪擾了父親,便各自散去。一次,父親叫住了走在後麵的小楊絳,說:“其實我喜歡有人陪陪,隻是別出聲。”
楊絳聽了,鄭重地點點小腦袋。父親休息的時候,她小手捧著一本書,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默默翻看。即便急著上廁所,或需要去換一本書,也是如小貓行地,躡手躡腳努力不出聲。一覺醒來的父親,看到女兒如小天使般靜靜地陪在身邊,心頭別樣溫暖。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不是沒有道理。
自此,陪父親午休就成了小楊絳的專職。冬天到了,楊絳還負責給父親房裏的爐火添煤。乖巧的楊絳,即使幹這種粗活兒、笨活兒,也是輕手輕腳,不動聲息。飯後,她笑嘻嘻地把剝過皮的橘子放在父親手裏。父親愛吃的栗子、山核桃等,都是經她的小手脫殼去衣,收拾得幹幹淨淨。姐妹們非常訝異,羨慕她
具有這樣的“獨門武功”。
小阿季就是這樣伶俐可愛,有著小小的敏感的心思,聰慧貼心,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