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達在休士牧師家頓頓吃土豆,吃得見了土豆就惡心要吐,錢鍾書就常請他到家裏吃飯,換換胃口。聽聽向達這個社交達人關於留學生的家長裏短,楊絳感覺她和鍾書脫離群眾很久了。
洗手作羹湯,但不是低到塵埃裏。在精神層麵上,楊絳始終和錢鍾書保持一致。
平淡的生活充滿了很多小確幸。但世間縱有千種風情,也抵不過每個微小的瞬間所擁有的踏實和心安,抵不過充滿歡愉的柴米油鹽的時光。
新居的生活忙碌緊張,然而錢鍾書的“癡氣”卻沒有被“緊張”蒸發,時而發作,讓生活平添幾分歡樂。
錢鍾書午睡的時候,楊絳臨帖,一個人寫著寫著困意上來,便趴在書桌上睡著了。鍾書醒來看見酣睡的楊絳,玩性大發,飽蘸濃墨,要給她畫個花臉。可惜楊絳睡覺警醒,他剛落筆她就醒了。沒想到,她的臉皮比宣紙還吃墨,拿清水洗了又洗,皮膚像紙一樣快洗破了,上麵的墨痕還未洗淨。從此以後
,鍾書再也不惡作劇給楊絳畫臉了,隻在紙上給她畫肖像,再在肖像上麵添上眼鏡、胡子,自己傻笑傻笑,聊以過癮。
這一學年,平靜而快樂,是楊絳生平最無憂無慮的一年,也是她學業進步最大的一年,除了想念親人想得很苦。
讀萬卷書,或者行萬裏路,身體和靈魂總要有一個在路上。
暑假時,他們把行李寄放在達蕾女士家裏,輕裝上路,到倫敦、巴黎去“探險”。出發前,和達蕾女士約定,待假後回來,換租另一套稍大的房子,因為那一家租戶房租到期,即將搬走。
在巴黎,他們一起遊覽動物園和植物園,在海德公園散步,到托特納姆路的舊書店“淘寶”,手牽手從繁華的西頭走到東頭困窘的貧民窟,巴黎的大街小巷,到處都留下了兩人的足跡。
度假期間,他們還接到了政府當局的電報,派錢鍾書為青年代表,到瑞士日內瓦參加“世界青年大會”,楊絳也以“世界青年大會”的共產黨代表身份參加了這次會議。
他們和其他幾位代表乘車到日內瓦,和陶行知同一個車廂,三人一見如故,徹夜長談。陶行知還帶楊絳在火車過道裏,瞭望車外的天空,教她用科學的方法,辨識天上的星星。
開會期間,錢楊二位遇到可溜的會議,就一起逃會去萊蒙湖邊“探險”。他們準備繞湖走一周,無奈湖麵很廣,走了很久,也沒法兒走
一圈。
重要的會,他們還是很重視的。譬如中國青年向世界青年致辭的會場,他們都按時參加。錢鍾書還代寫了代表發言的英文講稿,反響很好。
他們從瑞士回巴黎,又在巴黎玩了一兩個星期,拜訪幾位老同學和朋友。在返回牛津之前,同學盛澄華幫他們代辦注冊了巴黎大學的入學手續。1936年秋季,他們雖然身在牛津,卻已是巴黎大學的學生了。
回到牛津,達蕾女士給他們換了一套房子。澡房有新式大澡盆,房間也大了許多。
秋季開學後,錢鍾書開始準備學位論文。他最初的命題是《中國與英國文學》,連提要都寫好了,但他的導師不通漢學,意識不到這篇論文的重大價值,沒有通過選題。錢鍾書不得不將研究範圍縮小,改為《十七世紀及十八世紀英國文學裏的中國》。這篇論文,他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成文後收藏於牛津大學圖書館。
另有一個更振奮人心的消息:楊絳懷孕了,錢鍾書要做爸爸了!他們非常歡迎這個新生命的到來,打算等孩子出生後,帶到巴黎去。那時候,很多巴黎留學生的孩子,或托到托兒所,或在鄉間寄養,父母仍繼續學業。
相愛的兩個人,大多是看到對方的優點多一點兒。錢鍾書為自己的粗粗笨笨而內疚,愛慕妻子的聰穎靈巧,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隻要
一個,像你的。”楊絳呢,始終對像自己不甚滿意,她想要一個像鍾書的女兒。有時,還會萌生這樣的念頭:假如孩子像自己,又像鍾書,不知會是什麼樣子?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懷孕後自然不能像以往那樣做什麼事都生龍活虎的,在嗜睡、乏力、食欲不振、行動不便等孕期反應的影響下,楊絳做什麼事都要慢半拍,打個折扣,就像鍾書年終日記上形容的:“晚,季總計今年所讀書,歉然未足……”
鍾書是個稱職的丈夫,他很照顧孕期裏的妻子,主動為妻子分擔家務,定期陪妻子做孕期檢查,並及早到婦產醫院預定產房。他鄭重其事地請女院長為他們介紹接生的專家大夫,院長以為東方人對接生大夫的性別有要求,征求他們的意見,鍾書隻說:“要最好的。”最後決定由斯班斯大夫為楊絳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