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姨的指導下,圓圓認識了許多漢字,帶插圖的少兒書籍,她讀得很快,楊絳就為她買稍長的故
事書讀。一套三冊的《苦兒流浪記》,圓圓沒看幾頁,就傷心得大哭起來。楊絳反複對她說這隻是故事,書讀完,苦兒就不苦了。可任憑她怎麼說,圓圓還是一翻開書就止不住流淚。
楊絳不忍這麼小的孩子傷心,隻得把書藏起來,另買新書讓她讀。後來,已是大學教授的錢瑗,始終記著《苦兒流浪記》這本書,她告訴母親書的原作者是誰、譯者是誰、苦兒的流浪如何結束等等,原來這個苦兒一直裝在她的心裏,讓她念念不忘。
1941年夏,錢鍾書由水路輾轉返回上海,辣斐德路錢家依舊人滿為患。上海的房子更加緊張,他們一家三口隻好擠在錢家樓下的客堂裏。
錢鍾書給女兒帶了一把外國椅子做禮物。圓圓接過椅子遞給媽媽,好奇地盯著他看。戰亂年代營養跟不上,兼之長途跋涉,鍾書又黑又瘦,頭發蓬亂不堪,像戴一頂舊氈帽,一件樣式土氣、做工粗糙的夏布長衫掛在身上,怎麼看怎麼別扭,和她記憶中的爸爸大相徑庭。
圓圓看見鍾書把行李放在媽媽床邊,很不放心,懷著敵意監視著他。晚飯後,圓圓一字一頓地對爸爸說:“這是我的媽媽,你的媽媽在那邊。”她執拗地讓這個“陌生人”去找他的媽媽。
鍾書笑了,帶著討好的語氣說:“我倒問問你,是我先認識你媽媽,還是你先認識?”
“自然我先認識,我一生
出來就認識,你是長大了認識的。”圓圓口齒伶俐地回答。小鬼精靈,這話從才四歲零兩三個月的圓圓口中說出來,讓楊絳深感訝異。
鍾書一點兒也不惱,伏在圓圓耳邊不知悄悄說了句什麼,圓圓和爸爸立刻成為好朋友,連最親的媽媽都隻能退居第二了。
從此,爸爸就成為圓圓一同淘氣玩耍的伴兒了。之前,圓圓在辣斐德路乖得出奇,自從爸爸回來,圓圓完全變了個樣兒,不僅學會了撒嬌,還和爸爸沒大沒小地玩鬧、瘋耍。
鍾書故技重演,他的墨筆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他在圓圓臉上畫胡子,在她的小肚皮上畫鬼臉,給圓圓編順口溜、起綽號。有一天,午睡醒來的圓圓在床上像跳蹦蹦床一樣蹦來跳去,爸爸錢鍾書馬上順嘴吐出一句順口溜:“身是穿件火黃背心,麵孔像隻屁股猢猻。”圓圓雖然還不甚懂得啥意思,但感覺爸爸把她的臉比作猴子的紅屁股不是好話,就向爸爸噘嘴撞頭表示抗議。爸爸得意忘形,隨即給圓圓冠以一連串的綽號,什麼“豬噘嘴”“牛撞頭”“蟹吐沫”“蛙凸肚”,父女倆嗬嗬大笑滾成一團。
本是撒歡的年紀,圓圓向來卻隻是有人疼,有人管,有人教,爸爸回來了,終於還給女兒一個快樂無憂、無拘無束的童年。
錢鍾書這次暑假回上海,他從朋友處獲悉清華大學有意聘他回校,已辭去藍田的工作
的他,準備再回到昆明西南聯大。可是,直至秋後開學,清華大學方麵一直沒有消息。
當時,他的好友陳麟瑞任暨南大學英文係主任,鍾書就寄信向陳麟瑞謀職。陳麟瑞回信說:“正好,係裏都對孫大雨不滿,你來就頂了他。”
鍾書雖然和孫大雨素不相識,但戰亂年代,謀生不易,他決不肯奪取別人的飯碗,所以婉拒了朋友的好意。
10月左右,陳福田先生到上海辦事,以清華大學外文係主任的身份,聘請鍾書回清華大學教書。鍾書考慮到清華大學遲遲不發聘書,必然另有隱情。他客氣地辭謝了聘請。
為了生計,鍾書接受了嶽父楊蔭杭讓給他的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兩個鍾點的課。他到文理學院報到後,負責人“方凳媽媽”(Mother Thornton)立即為他增加了幾個鍾點的課。隨後他收了三名拜門的學生。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上海全部淪陷,生活非常艱苦,但終歸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和那些在亂世中漂泊流浪、顛沛流離的人們相比,要幸運很多。
鍾書說:“從今以後,咱們隻有死別,不再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