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思想洗澡
人隻應服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屈從於任何外力的驅使，並等待覺醒那一刻的到來。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為，其他的一切均毫無意義。
——赫爾曼·黑塞
“I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是英國反戰詩人西格裏夫·薩鬆的代表作《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裏的詩句，餘光中先生一不小心將它翻譯成“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遂成為膾炙人口的中文警句。
人生原是戰場，心有猛虎才能抗寒流，抵朔風，站定腳跟；心有薔薇方能燭照源流，洞見真妄。如果一個人兼備這兩種境界，動靜有度，屈伸從容，那他一定是強大的。
20世紀50年代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始發於北京大學。當時，時任北大校長的馬寅初，利用暑假時間在全校展開全方位的政治學習運動，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廣大教職工，改造觀念，更新思想。
以京、津高校的運動為經驗，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迅速在全國範圍內開展起來，並逐漸擴展到文藝界、科學界、工商界及其他人民團體中。1952年初，“三反”（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運動將思想改造運動推向高潮。
思想改造運動最初的稱謂是“脫褲子，割尾巴”，因為知識分子耳朵嬌嫩，覺得此說法不文雅，於是改為“洗澡
”，也即人們常說的“洗腦筋”。楊絳的小說《洗澡》就是以此為背景創作的一篇長篇小說。
當時，一部分知識分子是迷茫的，《洗澡》中才高八鬥、艱苦樸實的朱千裏就滿腹不解：“這和我全不相幹。我不是官，哪來官僚主義？我月月領工資，除了工資，公家的錢一個子兒也不沾邊，貪汙什麼？我連自己的薪水都沒法浪費呢！一個月五塊錢的零用，煙卷兒都買不起，買些便宜煙葉子抽抽煙鬥，還叫我怎麼節約！”這樣的說法也反映了當時大部分知識分子的心聲。
運動期間，大學校園裏舉辦了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圖書展覽，所有宣揚封建思想，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和腐朽思想的書籍都被列在冊，用繩索圈圍起來，楊絳和眾位參觀者隻能遠遠地瞅見幾個熟悉的書題和人名，這些書很多她和她的同事們都讀過，卻不知道它們如何腐朽。
“洗澡”有“大盆”“中盆”“小盆”之分，職位高的洗“大盆”，當著很多人檢討自己的問題，職位相對低一點兒的，則可以在幾位同事和一兩個上司前洗“中盆”或“小盆”。一般人員隻幫助“洗澡”，自己不需要洗。
因為有“洗澡”者，有幫助“洗澡”者，“洗澡”這一運動就被人為地複雜化。
當時，“洗澡”分三個階段進行：思想動員階段、醞釀討論階段、聲討控訴階段。
在思想動
員階段，人們尚未正式進入角色，教職員工在一起討論學習的時候還相對自由些，雖有時候免不了發些小牢騷，總的來說思想還是較為放鬆的。
醞釀討論階段就讓人曉以利害了，俗稱“背對背”，就是一群人背著被“洗澡”者，集體挖掘搜集可控訴的材料，例如此人怎樣宣揚資產階級作風，怎麼傳播封建、官僚思想等等。
聲討控訴階段即“麵對麵”，儼然演變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狀況。“洗澡”者一麵要深刻地反省反思，自我交代，自我檢討，一麵還要接受領導、同事當麵的檢舉與批評，“洗澡”者交代問題不徹底，便是洗得不幹淨，得一遍遍重洗。
來幫助楊絳“洗澡”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屬於友好人士，對楊絳存在的問題話裏話外作以暗示。另一個則以異常認真的態度來對待，甚至對楊絳之前所寫的劇目也逐一盤查，聽到楊絳說出《遊戲人生》，像是怕她再收回似的，迅速記在自己隨身帶的小本本上，讓錢鍾書和楊絳有一種不祥之預感。第二天，輪到楊絳自我檢討的時候，她站起來表示，自己有想早點過關的思想，應該再好好挖掘挖掘。
經過精心準備，再次參加醞釀討論大會的時候，楊絳針對自己的改造思想進行深刻的反省和檢討。參會的同誌一致認為她的問題比較單一：其一，甘心情願拿較低的報酬做散
工，不爭不搶專任教授職位，沒有“向上爬”的傾向。其二，教課認真，對於上級領導分配的工作從不挑肥揀瘦，不屬於“混飯吃”一類。最後組織做出鑒定，她隻是滿足於做賢妻良母，無主人翁思想。楊絳順利通過“洗澡”，並且還被學校的學習領導小組公布為“做得好的”的典型。鄰居和朋友都為她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