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仆二主
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業。
——朱光潛《談美》
20世紀40年代,楊絳因戲劇作品《稱心如意》《弄真成假》在大上海聲名大噪。其後,她還創作很多文筆清新的散文、隨筆,絕對堪稱多麵手才女一個,她在翻譯方麵亦頗有建樹。
她說,自己首先是搞外國文學的,文學創作隻是業餘興趣。
早在1948年,楊絳翻譯的理論專著《1939年以來英國散文作品》,即作為《英國文化叢書》之一,在商務印書館出版。
1956年,她翻譯的法國小說《吉爾·布拉斯》出版上市後,很快售罄,供不應求。
無疑,她的翻譯能力獲得廣大讀者的肯定。朱光潛先生曾在公開場合回答學生的提問時說:在散文(即小說)翻譯方麵,楊絳最好!
機會從來隻給能力匹配的人。
1957年,中宣部策劃翻譯出版“三套叢書”:“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叢書”“外國文藝理論叢書”“外國文學名著叢書”。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被列為“外國文學名著叢書”選題之一。叢書編委會委員、中宣部副部長林默涵,因讀過楊絳翻譯的《吉爾·布拉斯》,印象極為深刻,遂把翻譯《堂吉訶德》的任務交給楊絳。
《堂吉訶德》的創作奠定了世界現代小說的基礎,塞萬提斯因此被譽為現代小說第一人。俄國批評家別林斯
基說:“在歐洲所有一切文學作品中,把嚴肅和滑稽,悲劇性和喜劇性,生活中的瑣屑和庸俗與偉大和美麗如此水乳交融……這樣的範例僅見於塞萬提斯的 《堂吉訶德》。”
記得曾有人這樣說:人生在世,如果有什麼必讀的作品,那就是《堂吉訶德》。雖然有些調侃的味道,但足可以看出讀者對它的推崇。作為世界文學瑰寶之一的《堂吉訶德》,已有多種不同文字的譯本。在我國,繼1922年由林紓和陳家麟合譯的兩卷本《魔俠傳》出版後,傅東華、伍實、劉雲、常楓等人也有不同形式的譯作。不過,這些譯本都是從英文轉譯的。
對西洋小說頗有研究的楊絳,非常喜歡塞萬提斯這部小說,欣賞主人公堂吉訶德,這個瘋狂可笑、忠貞無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活得無限自由的騎士。她深知這部小說在國內外讀者心中的分量和影響,決心傾力而為,打造經典譯作。
接受任務後,楊絳潛心做足功課。她找到五種英法文譯本,精心研讀後,感覺這五種譯本和原作相比,各有所長,亦有欠缺。於是,她決定忠實原作,從原文重新翻譯。之前,她已有很好的英、法、德文基礎,為譯好《堂吉訶德》,毅然決然地決定再學西班牙語。
1959年,楊絳開始學習西班牙語。人到中年的她,記憶力已有所不逮,但她以鐵杵磨針的毅力
,每日堅持自學,一點一滴,從未間斷。三年後,她自認為,西班牙語的發音未必很準確,但翻譯成中文還能勝任。於是,她選擇西班牙皇家學院院士馬林編注的最具權威性的《堂吉訶德》版本,著手進行翻譯。
20世紀60年代初,各種運動層出不窮,被參加的會議名目繁多,營養匱乏、精力不濟的她,在無休止的學習與批判的夾縫中,一點一滴擠時間、拚精力,筆耕不輟。
在翻譯過程中,她采用一句盯一句,把長句拆為短句,再把短句合理安排的方法,遇有疑義,就認真查閱英、法、德、西等多種文字的參考書,直至確信無誤為止。力求把故事寫得生動逼真,文字流暢,滿足各種讀者的需求。
她曾在《堂吉訶德》台灣版譯者前言中寫道:
翻譯是一項苦差事,我曾比之於“一仆二主”。譯者同時得伺候兩個主子。一個洋主子是原文作品。原文的一句句、一字字都要求依順,不容違拗,也不得敷衍了事。另一個主子是譯本的本國讀者。他們要求看到原作的本來麵貌,卻又得依順他們的語文習慣。我作為譯者,對“洋主子”盡責,隻是為了對本國讀者盡忠。我對自己譯本的讀者,恰如俗語所稱“孝順的廚子”,主人越吃得多,或者吃的主人越多,我就越發稱心愜意,覺得苦差沒有白當,辛苦一場也是值得。
翻譯是對原著
的再創作,既要忠實原著,又要迎合當下讀者的興趣,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大工程,其中甘苦,楊絳自有切身體會。
“文革”
初期,她已譯完該書的第一部和第二部的三分之二。其間,為不招致無妄之災,之前收藏的很多書信、筆記被楊絳“毀屍滅跡”,但她始終舍不得將《堂吉訶德》譯稿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