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菜園相會(2 / 3)

她了解自己的孩子,錢瑗不是脆弱的女孩子,她不擔心女兒一個人在家。可閉上了眼睛,越發能看到女兒一個人回到殘破淩亂的家裏,獨自收拾整理、黯然神傷的樣子。她忙又睜開眼,想安慰孩子幾句,車窗外已不見了女兒的背影。她合上眼,在火車啟動的轟鳴中,讓眼淚流進鼻子,流入肚裏。

幹校最初在河南羅山,由於羅山到處是山地丘陵,無地可耕,一個多月後,幹校人員搬到息縣東嶽。楊絳是在息縣見到鍾書的。她眼前的鍾書又黑又瘦,簡直像換了個樣兒,但楊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丈夫。

仿照部隊建製,幹校也是以連隊來劃分駐地區域的,一個研究所為一個連,

方便管理。楊絳所在的外文所和鍾書所在的文學所,兩支連隊雖然距離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卻不能隨意走動。幹校實行軍事化管理,每個人都必須嚴格聽從連隊指揮,服從紀律。平時隻能書信來往,到休息日才允許走動、探親。星期日也不是法定休息日,十天一次休息,稱為大禮拜。如有大的活動,大禮拜的休息時間就被取消。

即便這樣,相比一個人待在北京的錢瑗來說,他們畢竟算是同在一處了。

在幹校,要參加很多勞動。他們每天起早貪黑到農田裏,按時令種豆、種蔬菜和麥子,自己脫泥坯蓋房子,還要養豬養雞。農活兒雜而累,一天到晚忙個不停。

年老體弱的楊絳被分配在菜園裏幹活兒。息縣的地,自古就有“天雨一包膿,天晴一片銅”的說法,那幾年,淮河邊上連續幹旱,雨水很少。幹硬如銅似鐵的土地,被拖拉機深翻一遍,滿地的大坷垃,大的如腦袋,小的如拳頭,硬如骨頭。他們用鐵鍬把大大小小的坷垃一塊塊砸碎刮平,拾掇成一行行整齊的菜畦。

種菜沒有水不行。他們憑人力,用鶴嘴鑊鑿,全連的人輪番挖好多天,一直挖到三米多深,終於挖出一眼水井,解決了灌溉問題。

用最簡單的工具,完成強度極大的任務,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楊絳想:煉人靠體力勞動,最經磨的還是人的血肉之軀!

楊絳每天

和同伴一起早出晚歸,做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兒。在集體勞動的過程中,“集體感”“合群感”油然而生,她為自己能成為“我們”或“咱們”中的一員而開心,這種“我們感”是身為知識分子的她,在之前讀書做學問時所體會不到的。

天真的她,還不斷進行自我反思和檢討,認為自己力氣小,幹活兒輕,卻拿著高工資,自覺心有愧意,占盡了社會主義優越性的便宜,所以,她在幹校學種菜,任勞任怨,踏實本分。

不久,楊絳所在的連隊在新屋近旁又開辟一塊菜地,班長就讓楊絳和她的女伴阿香,留守在舊菜園裏看管莊稼。

不言而喻,這是在照顧楊絳,因為鍾書的連隊就在磚窯以北不遠處,不過十多分鍾的路程。

鍾書在文學所連隊的任務是看守工具兼收發信件。楊絳常被派去為大家借取工具,有借就有還,這樣借借還還的,楊絳每天興衝衝地來回跑幾趟,卻絲毫不覺得累。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做事一貫認真的鍾書,收發信件同樣認真負責。他每天背著一個軍用挎包,來回徒步數十裏,到村上郵電所去領取報紙、信件、包裹等,然後再趕回連隊分發,無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從不延誤。

郵電所在楊絳連隊菜園的東南麵,偶爾鍾書會忙裏偷閑,稍微繞個彎兒,到菜園子去看看楊絳。他給她捎來自己隨手寫的短箋,或者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