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優雅老去(1 / 2)

五 優雅老去

先生身上既有東方女人的韻致,又有西方文明的自由開放。一個世紀的風雲不能磨洗她的優雅,一個時代的野蠻不能剝蝕她的風骨。先生走好。

——於丹

在《走到人生邊上》一書的自序中,楊絳先生寫道:“二〇〇五年一月六日,我由醫院出院,回三裏河寓所。我是從醫院前門出來的。如果由後門太平間出來,我就是‘回家’了。”

讀著這樣的文字,讓人心疼的同時,又為楊絳先生的幽默達觀而欣慰。

丈夫錢鍾書和女兒錢瑗去世後,她一個人整理三個人的故事,替親人完成未竟的心願。

鍾書留下的幾麻袋浩如煙海的手稿、筆記,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如果沒有她的堅持、她細致耐心的整理,這些寶貴的學術財富,將沉積在年代的塵埃裏,最終淪為幾麻袋無人可以收拾的“垃圾”,灰飛煙滅。現在,這項巨大的工程終於被一一拿下。

當她讓人幫著把如小山一樣,皇皇七十多卷的巨著,整整齊齊碼放在丈夫錢鍾書的相片旁時,她無限欣慰:“他準是又高興,又得意,又慚愧,又感激。我是他的老伴兒,能體會他的心意。”

她說的時候,是笑著的,語氣平靜。可翻騰在腦海心際的無限酸辛,幾人知。

2014年6月,楊絳撰寫《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一文,發表在上海《文彙報》上。文中寫道:

我從一九三八年回

國,因日寇侵華,蘇州、無錫都已淪陷,我娘家婆家都避居上海孤島。我做過各種工作:大學教授,中學校長兼高中三年級的英語教師,為闊小姐補習功課。又是喜劇、散文及短篇小說作者等等。但每項工作都是暫時的,隻有一件事終身不改,我一生是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實苦。但苦雖苦,也很有意思,錢鍾書承認他婚姻美滿,可見我的終身大事業很成功,雖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體力,不算冤枉。錢鍾書的天性,沒受壓迫,沒受損傷,我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氣和癡氣,這是不容易的。實話實說,我不僅對錢鍾書個人,我對所有喜愛他作品的人,功莫大焉!

所有辛苦的付出,源於對鍾書的愛,對丈夫的理解。這是她最純然、最堅定的堅持。她一生是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她圓了鍾書的夢,也踐行了自己的夢。

她把女兒錢瑗起筆未完成的《我們仨》付之筆端,讓“我們仨”在文字裏靈魂相依。把那飽含著眼淚的往事一件件寄放於文字裏,她沉重的心終於可以稍稍喘口氣。身後,還有那麼多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她去收拾。

對於命運的無常,她不悲觀,不消沉,但也不懼死亡,時時做著“回家”的準備。

她說:“已經走到了人生邊緣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往前走多遠,壽命是不

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雖然著作等身,作品聞名海內外,她依舊內斂低調。當有人稱讚她是著名作家時,她說,沒有這份野心。當有人向她懇求墨寶時,她說,她的字隻配寫寫大字報。當有人請她出國訪問時,她說,最大的渴望是人們把她忘記。

不求顯達於社會,不求聞達於時代。她這一生,無名無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

楊絳一如既往,深居簡出。每天,她照舊手不釋卷,謝絕外人拜訪。保持著幾十年如一日的作息習慣,淩晨一點半睡覺,上午九點之後起床。偶爾和親友小聚,她都要提前準備,梳洗幹淨,換上幹淨整潔的衣褲。雖然衣服款式不新潮,但清清爽爽,儀態不俗。

她還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飲食習慣。她認為,很多病都是過度飲食帶來的,合理飲食十分重要。她吃時令蔬菜、水果、牛奶,烹調力求清淡,少油、少鹽、少糖。不食大魚大肉,常常買了大棒骨敲碎煮湯,在骨頭湯裏加上黑木耳,每天吃一小碗,以保持骨骼硬朗。

好身體是做事的資本,晚年的她讀書做學問從不偷懶,在鍛煉身體上也從不偷懶。早先,她習慣每天早上散步,堅持做大雁功,時常一個人在小區的綠化樹下散步,在那裏低吟淺詠,呼吸新鮮空氣。高齡後,出入不便,改為每天在家裏對著鏡子做八段錦,小步走七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