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不喜她的態度,蹙眉道:“你不用這般咄咄逼人。”
梁螢失笑,“不舒服是不是?可是底下的豪紳,衙門和貴族就是用這樣的態度去對待老百姓的。
“你若被這般對待,是不是也想造反,想讓自己當家做主?”
武安被噎了噎,答不出話來。
梁螢朝她說道:“我帶你來巡察,是想讓你體驗一把咱們永慶老百姓的小日子是怎
麼過的。
“這些年戰亂四起,天災人禍層出不窮,永慶的人口流失得特別厲害,故而土地也富足,隻要不是太懶的,都能分到田地耕種。
“你公主府的佃農耕作一畝田得交七成,但我們永慶隻交三成公糧,其餘七成皆進自己的腰包,也不需要為衙門服徭役。
“若是分到的土地貧瘠些的,公糧隻交兩成。
“就目前郡內老百姓的生計,幾乎三口之家能得近二十畝田地耕作。
“他們除了種地以外,還會養蠶,當地有商賈會下鄉收購蠶繭,蠶農不用擔心會砸在手裏。
“這算是副業,幾乎家家戶戶的婦人都會養蠶補貼家用。”
“這是在當地沒有特色產業前提下的基礎政令,但凡我們打到一個地方,就會把土地從豪紳手裏搶過來分發給老百姓,先保證他們的飯碗溫飽再說。
“且打豪紳也是有講究的,如果是富商,就會把土地全部充公;若是鄉紳,則會預留一部分給他們養家糊口,不會把後路堵死。
“所以永慶的太平,是因為老百姓的飯碗裏有糧。
“他們這些人其實很容易滿足,隻要吃飽穿暖就很不錯了,可是梁王室能讓他們吃飽飯嗎?”
武安心裏頭雖明白她說的道理,嘴上卻不服氣,說道:“我又不是做官的,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梁螢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就是官啊,自己挑的中泉,我們現在去巡察該縣的治下,你若不清
楚他們的生計,那巡察什麼?”
武安:“……”
她愣了愣,三觀仿佛受到了衝擊,狐疑問:“女人能做官?”
梁螢點頭,“對,在我們俞州女人可以做官。”頓了頓,“我還在永慶開辦了學堂,女童也能跟男童一樣去學堂受教,學一樣的治國之道,而不是三從四德,且還是免束脩的。”
聽到這話,武安露出奇怪的眼神,“你莫要誆我。”
梁螢:“我誆你作甚,目前永慶所有縣城裏應該都開辦出來了,鄉下以後也會有學堂,但會晚些,先把各縣實施下去,畢竟我們俞州的衙門很窮。”
武安對民生沒什麼興致,但對她說的學堂有點興味。
這不,待她們順利抵達中泉在驛館落腳後,就去了一趟該縣的學堂。
城裏有兩處,她們去了其中一處,該學堂女學有三個班,女童有七十多人。
女先生烏氏同她們說起目前女學的情況。
以前女童的人數是沒有這麼多的,因著去年人們得知梁螢是鎮國大長公主,全都覺得未來女學說不定真能讓自家閨女做官,所以今年又送來不少。
這理由讓梁螢哭笑不得。
那些女童像觀猴子一樣打量她們,好奇問什麼是大長公主,是不是很厲害雲雲。
梁螢愛戳她們頭頂上的小揪揪,有時候也會掐她們的臉兒,同她們八卦學堂裏的雞毛蒜皮。
起初武安表現得很高冷,不少女娃都有些怕她,後來一個活潑的小女娃去
摸她的手,那小女娃覺得她的手有些涼,湊上去給她吹吹。
武安:“……”
她性情孤僻,喜靜,可是看著這些嘰嘰喳喳好似鬧山麻雀的女童,又覺得新鮮。
那些稚嫩的生命充滿著天真,她們的求知欲極其旺盛,會問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和讓人啼笑皆非的反應。
武安覺得體驗很稀奇。
梁螢在這裏呆了許久,會問女先生們女童的學習情況,也會看教材內容,還有她們在教學途中遇到的難題等等。
武安在一旁靜聽,看著她們討論那些孩子的前程,總覺得奇怪。
因為一般來說,能請得起私教的都是家境殷實的,而這裏,甚至所有縣城都開辦了學堂,且還是免束脩的學堂。
公家請先生教學,男女一視同仁。
她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
盡管孩子們書寫是用的沙盤,而非筆墨,但已經極其難得了,至少她們有機會得到啟蒙。
哪怕她身為這個王朝的嫡長公主,跟王室裏的皇子們比起來,教學資源都是不一樣的。
他們學的是治國齊家那套,她則不需要,因為女兒家總歸是要嫁人的,學那些來有什麼用呢?
武安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她的視線落到梁螢身上,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來。
那女郎在後宮裏沒有生母庇護,想來日子過得並不如意。
倘若沒有清君側,她或許能得安穩,再不受寵,好歹也是個公主,以後要嫁的夫家
總得是有頭有臉的。
而清君側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梁王室許多人的命運。
武安心中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嬌養在後宮的女郎,哪來的這份心胸與格局?
離開學堂在回驛館的途中,她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梁螢不答反問:“阿姐當初既然有膽量敢在楚王的刀下把天子和百官保下來,那你現在可覺得自己比朝堂上的那些官員差嗎?”
武安愣住。
梁螢:“你打小就受到極好的教養熏陶,倘若是男兒身,有沒有膽量像外頭那些男人那樣去談論治國之道?”
武安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是婦人,婦人怎麼能出去誇誇其談呢?”
梁螢:“你看,連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武安沒有吭聲。
梁螢一字一句道:“所謂三從四德,無非是那些酸儒給女人定下來的規矩,哪怕你是天家的閨女,他們也要拿這套來規範你。
“那你可曾想過,三從四德對誰最有益處?”
這話把武安問愣住了。
梁螢繼續道:“但凡對男人有益處的東西,他們就會大肆弘揚,給你畫上條條框框去約束你,聽從他們的道德倫理。
“你若敢跨出去,他們定會對你口誅筆伐,甚至連其他婦人都會在背後指指點點。
“那阿姐可曾想過,他們為什麼要規範約束女郎呢?難道女人天生就應該被約束規範,天生就應該低人一等?
“哪怕你是皇室的嫡長女,就因為是女
郎,而無緣去爭儲君,甭管你是否有才華,就僅僅因為你是女兒身,便可以否定你的所有才學,你覺得這樣公允嗎?”
這番話委實大逆不道。
武安指了指她,“叛逆。”
梁螢還以為她會說教一番,哪曉得她一針見血道:“那是因為他們害怕女人去搶他們的飯碗。”
此話一出,梁螢忍不住拍大腿,“在理。”
武安:“所以你開辦女學,就是故意要培養那些女娃以後長大了去搶男人們的飯碗?”
梁螢:“也不僅僅是這樣,我想她們長大以後多條出路,多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