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君應有語(下)(2 / 3)

沈君瑜格格一笑,道:“這還差不多,你起來,坐在地上不嫌髒嗎?”見他起身,又指點著拍打灰土,瞧他不細心,便隻好自己動手。待整理完畢,笑著打量一番,道:“幹幹淨淨不是挺好,跟誰學不好,偏學那邋遢胖子幹嘛?”說著向桑展望了一眼,瞧他似已睡著,才又道:“我剛才說到哪兒了?都怪你,打斷我說話。”莫鏑心想明明是你岔了話題,卻怎來怪我?知自己稍一反駁,定又惹她一通道理出來,也不計較,老老實實告訴於她。沈君瑜續道:“我爹爹聽了以後,說‘能勝我家丫頭的,那可當真是個好小子!’你聽我爹爹誇你呢!”說到這裏滿麵喜色,顯得極是興奮,“他極少誇人,就是對著哥哥,也一向是罵得多,誇得少。他要不喜歡你,也不會這樣了。”

莫鏑心想能勝過你,那也不算什麼本事。沈君瑜似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冷的道:“你心裏定是在瞧不起人了?嘿嘿,我爹爹說我是投錯了胎,可惜是個姑娘,否則轟轟烈烈做一番事業,又有什麼稀奇的?我卻想姑娘又怎麼了,一樣叫人服我怕我,那才是呢!”莫鏑笑道:“我就對姑娘你又服又怕的。”沈君瑜嗔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什麼時候變得油嘴滑舌了?又是跟那胖子學得?”桑展聽到,心中暗笑你這小丫頭倒是護短,一有錯就全往外人身上推,難道俺老桑身上就沒一點兒好處?

莫鏑又問:“後來呢?”沈君瑜道:“後來爹爹問你···你生得好不好。我說,說挺···挺好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突然又大聲道:“你好麼?我瞧著也隻比豬八戒強上一丁丁點兒。”伸出白玉似的右手,拇指摁在小指上,比擬著微小之差。莫鏑微微一笑,也不作答。聽她又道:“爹爹說‘這可好了,等將來把你···’”說到這裏,似想到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紅暈雙頰。莫鏑雖不識得風情,但見她美豔絕倫,不可方物,亦不由得怦然心動。聽她續道:“那日陸家舅舅過來提起你。”他本要問陸家舅舅是誰,隨即想到定然是陸方平的父親,也便止住。“···爹爹這才知道你原來竟是故人之子。他曾與你家人見過一麵,對他們很是敬重,又說若不是當初為了救任師公,他定能救下你家人的,他心裏可懊悔得緊,為此任師公還打了他一頓呢。”

聽到這裏,莫鏑立刻想起葬禮那日,最後趕來祭奠的一個任姓大漢,問:“你說的任師公大名可是叫任弘毅麼?”沈君瑜道:“是呀,任師公是我爹爹的老師,我可好久沒見他了,都不知他被人放了沒有。”莫鏑一聽,想起那日任弘毅是被人綁縛到墓地的,一晃將近兩年了,卻仍未脫困,不自禁有些同情他。沈君瑜道:“我聽說你家人死了,很替你難過,又想你住在別人家裏,人家肯定不會真心待你,心中又很是擔心。”莫鏑抬眼打量她,見她麵上現出難過之意,知是真情流露,不禁感動,道:“謝謝你記掛著我。”沈君瑜道:“我便求爹爹把你接回家住,他很是喜歡,說自該不遺餘力將你拉扯長大,又說這就不是半個兒了,我隻待他如親兒養育。還說待你長大了,形勢也好了,不論你喜歡什麼,想做什麼,他都一定幫你辦到,你說好不好?”

莫鏑心念一動,問道:“什麼事情都能幫我辦到?”沈君瑜道:“是呀,不過要等到將來,咱們···”麵色一紅,含混過去,又道:“現在他也隻能替你做一件事,就是把害你家人的惡賊煞麵城隍給宰了,你喜歡麼?”莫鏑一聽,又是欣喜,又是酸苦,不知覺兩泓眼淚湧至眼前,怕一張嘴便要溢了出來,忙攝住心神,極力忍住。沈君瑜看到他這副模樣,自己眼圈一紅,也險些哭出來。

這時桑展突然問:“小姑娘,你父親名諱可是上振下邦?”沈君瑜道:“是呀,你怎麼知道?”又麵孔一板,道:“死胖子,誰叫你偷聽我們說話的?”桑展笑道:“我又不是聾子,像你爹爹這樣的大英雄,豈能沒有聽過?”又補一句:“你的話是自己飄進我耳朵裏,卻怎怨得了我?”心想怪不得這小丫頭小小年紀便能驅使這麼多人為她跑動,原來仗著老子威風。又想若是對莫鏑的這番承諾果真出自沈振邦之口,倒也不算誇口。

原來自任弘毅出事之後,便由沈振邦接管一方。其時正是叔季之世,亂正反複。凡所居於上位者,栗栗自危,能夠自保已屬難矣。沈振邦卻大刀闊斧,一麵勒令政事,一麵整頓農事。雖有無可奈何之處,便如此次饑荒,但程度之小,其人則功不可沒。難能可貴之處,則在他雖處風口浪尖,卻能久立不倒,足見剛柔並濟,手段非凡。因此桑展才稱其為英雄,沈君瑜一聽,滿麵得色,道:“你這胖子眼光倒也不錯,我勸你趕快閉上耳朵,否則···嘿嘿。”桑展笑道:“這是要拿俺老桑耳朵泡酒麼?不敢聽,不敢聽。”雙目一合,不再做聲。

沈君瑜便不再理睬,向莫鏑道:“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見他踟躕不答,又道:“你怕不好向人家張口麼?不用擔心,爹爹本就打算好了,等夏收一過,便去跟劉清婉家人提的。我本該早點兒來尋你,可是爹爹不叫我出門,嚇唬我說當心叫人給捉來吃了,這才拖到現在,害得你吃了不少苦頭。哼,別人又哪兒會像我一樣待你好呢?以後你到了家裏,想吃什麼,我就叫娘給你做什麼,你喜不喜歡?”

莫鏑見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求懇之意,仿佛生怕自己不肯一般,又仿佛她勸自己所做的不是美事,乃是一樁棘手之事,險些當即便答允了她。終於想到爺爺奶奶還有婉妹妹待我同家人一般,我若撇下他們受苦,自己卻去享福,那可當真是豬狗不如了!又自猶豫可是···哼,我有手有腳的,難道不會自己報仇麼?道:“小妹子,你待我的情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不能跟你走。”沈君瑜急道:“為什麼呀?”莫鏑道:“爺爺奶奶待我恩重如山,我若瞧他們落難,便一走了之,豈非成了狼心狗肺之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今日我跟你走了,倘明日再有人許下好處,叫我隨他去,你能保證我會不動心麼?這樣一來,不光別人瞧不起我,連我自己也瞧我不起,還配做人嘛?”

沈君瑜聽他這樣一番道理,實是無可辯駁,雖一臉失望之色,心中卻又覺說不出的歡喜高興。便似他親口向自己許諾:我若跟你走了,便是別人再如何誘惑我,我也不會動心的。桑展聽得心胸大暢,大叫道:“說得好,小少爺!果然是名門之後,不負你家老太爺素來的威名!”

他從沈君瑜的話中已猜知其父沈振邦有意將她許配給莫鏑,心中不由感慨我若有個閨女生得跟他家丫頭的模樣,那也定要許給小少爺的。又想隻是小少爺已與劉家丫頭訂了婚了,他是大英雄,定不會搶人女婿,怕是多半不知了。又說等夏收之後才向劉家提起,自是那時劉家困危,易於鬆動。若劉家允了,自不免有嫌人拖累之意,若是不允,沈振邦又有趁人之危之嫌。說來說去,總是應在小少爺身上。既然叫俺老桑碰上,那可得防患於未然。想到這裏,便道:“小姑娘,你是看上我家小少爺了,要給他當媳婦兒麼?”

沈君瑜見他突然起身,便似心事叫人撞破一般,已是羞得滿臉通紅,再一經他這麼叫來,更加無地自容,隻叫了一個“你”字,一跺腳轉過身去,心中卻想他是不是在看我?他知道了會不會喜歡?桑展笑道:“這可有些不大好辦嘍,小少爺跟他的清婉妹子已是有了婚約的。你要願意,入門也隻能做小的,到時就怕你爹娘不允,再說現在也不興什麼小老婆、姨太太了。”沈君瑜突然轉過身來,手指著桑展厲聲道:“你胡說什麼?”莫鏑本也暗怪桑展口無遮攔,卻未料到他這幾句玩笑,沈君瑜聽後竟是俏臉生煞,身子微微顫抖,似已怒極。

桑展大喇喇道:“這可不是老桑胡說,咱們東西王莊的人哪個不知?等他們大婚時,老桑還要去討杯喜酒喝呢。你說好不好,小少爺?”莫鏑極是尷尬,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是。沈君瑜見他這一副神情,已知桑展所言不假,冷笑道:“怪不得不跟我走呢,原來是舍不得小媳婦兒。哼,稀罕你麼?”又大聲道:“哥哥,咱們走!”話音一落,便聽見莫鏑冷笑聲,他道:“叫人就叫人,還怕我們兩個大男人拿你一個小丫頭做質嗎?”沈君瑜麵色半青半紅,道:“你···你是鬼嗎?猜出來又能怎樣?綁也要把你綁回去!”又大叫道:“哥哥,你叫人將這臭小子綁了,這死胖子若敢生事,便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丟到河裏喂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