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朕送一杯酒到前陣,若是趕不上了咱們的將士出征,就替朕將這杯酒撒進土地裏去。”
“是。”舒洵接過杯壺而去。唯留帝王一人在帳中出神。複國之路上所有成敗全然壓在靈澈的身上,到今天,最難的不是見證輸贏,而是這過程裏不斷取舍的煎熬。
外邊風焦煙燎,不知何日才得見真正的盛世太平。
北境戰場青川一方,另一個人心中同樣的煎熬。這個人就是總攬聯軍的大都統伯河。
柳淺站在他身邊,同樣的煎熬。下方複命的一眾將領,臉上都是帶著敬畏。
就是眼前這個不過而立之年的男子,把滄瀾軍第一戰壕頑固的敵人以極為慘烈的方式送到了地獄。
“我說…你倒是說一句話啊。就這麼鐵著臉站這裏快半個時辰了。將軍們都等著你的命令呢。”柳淺終於第三次說這句話,這次的聲音比前兩次大了不少。
“說什麼?”
就在柳淺以為伯河還要裝聾作啞的時候,大都統才輕描淡寫的看了監軍一眼。柳淺看伯河眼中那別樣的情緒,一時間也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北境唯有狼煙烈火,今日戰事應當就到此為止了。既然伯河不肯開口,那身為監軍的柳淺不如自己代他下令。
“我終究還是束手無策,做了老師同樣做過的事情。”柳淺往前走兩步,忽然聽到身後那個男子歎息了一聲。柳監軍回過身來,他明白伯河口中說的什麼。
前任青川軍大艾陌曾修建雪龍江七城,大火焚河毀滅了鼎盛時期的整支水師艦隊。
人說那是無比黑暗血腥的一夜,大都統艾陌備感良心煎熬卸甲歸田,十餘年後,他的得意門生同樣站在了青川軍最巔峰的位置,製定了同樣讓人敬畏的戰術。
隻是兵者有道,在正麵廝殺之時一下子活活燒死了幾萬人,恐怕再冷血無情的統帥也會為自己的手段而驚心。
“如果你想卸甲歸田,現在可不是時候。”柳淺沉默半晌道。“結束這場戰爭,你就算殺再多人,也比不過你造福的人十之一二。”
“這裏真的是盡頭麼?”伯河呢喃道。
“這裏過去還有瀾州郡城,還有臨雲關還有永興城。在我們身後還有起義軍,還有造反的奴隸。”
“還得殺多少人?”伯河盯著柳淺眼睛問道。青衣文士不退不讓略帶狠戾的回答。
“那就都殺了。殺到社稷穩定之時。”
“社稷穩定…”伯河冷笑道。“就靠元老會一群上不匡主,下亡益民的家夥?我替他們打天下,可他們真的能坐得穩麼?”
柳淺倒吸一口氣回頭冷看埋首站著的一幹將領,伯河這話實為大逆,隻要有心之人聽聞,那麼不管這位大都統有軍功有多麼深厚,恐怕日後都難免遭到元老會無情的清算。
這一刻柳淺似乎忘記了,自己就是首席元老忽安帳下的幕僚。他第一時間關心的竟不是伯河忤逆,而是任何可能危及到這位大都統安危的問題。
“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柳淺看那一幹將領離得尚遠,經曆慘戰之後似乎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二人身上,這才對著伯河搖頭繼續道。
“和我比起來,你倒像個書生。”
“我隻想當個農人…和老師一樣。隻不過老師說戰火不休,一年收成連賦稅都湊不上,這才讓我從了軍。”伯河一句話讓柳淺悶住。手握百萬雄兵的青川大都統竟是說出這麼一句話可笑的話。可就是這像是玩笑的話,讓柳淺看到了一個破碎山河裏年輕人的無奈。
“等你完成了你老師的宏願,或許有機會改變你想改變的事情。”柳淺歎道。
“不管如何…你都必須先了結青川滄瀾這二十年來化不開的仇恨。”
“你可是滄瀾人。”伯河看著柳淺道,他何嚐不是看不清眼前這個漸漸成為知音的男子。究竟是什麼,能讓他對青川這樣效忠,對這場戰爭的勝利如此執著?
“不用想了…”柳淺似是看穿了伯河的想法。“我其實和你抱著同樣的信念,想著不論是誰一統天下,總比這支離破碎的蒼歧要讓人覺得安寧。隻不過最開始看到青川更有希望,這條路才一直走到了今天。”
這些話在柳淺心裏藏了十多年,今天終於對著一個青川人堂堂正正說了出來。伯河眼裏閃過一絲讚許,隨即笑了起來。
“傳令收兵吧。讓士兵們休整一番,今天夜裏,柳監軍可願來伯河帳中祭奠雙方亡靈?”
伯河說的是雙方,言下之意竟是要替滄瀾死去的戰士禱告。柳淺如同沒有聽到這言語裏的不妥,隻是微笑著從命。
二人走下台階,正欲對將領傳令。北境濃煙之後遙遙傳來一聲怪異的巨響,驚動了整片戰場數十萬人。
柳淺愕然看著北境濃煙,難以置信這個時候滄瀾軍竟然還有主動出擊的能力。
而伯河卻忽然露出了幾分喜色,他凝視那濃煙之後。似乎十分滿意地說了一句。
“果然…等了這麼久…這場壓軸戲終究還是上演了。”
劇變,正由滄瀾軍醞釀,再度爆發在這片戰場之上。
烈火衝天,濃煙如柱。當戰壕裏的塔盾搭起橋梁的時候,君天離第一個策馬進入了堪稱煉獄的戰場。
身後的君家軍士兵戰戰兢兢,八千騎兵小心翼翼的緩緩跟隨。他們不知道君將軍為何敢毫無顧忌的踏入這片死地。但是沒有一個人猶豫,隻因為有過太多的奇跡從他們這位年輕統帥身上發生。
隻有沈鳶稍知門路,包括君天離那獨特的靈力修為。若是君天離真的全力出手,這些濃煙烈火,又怎比得上三天聖殿和冥城裏的那些手段?
“紫珊和穀遙兄妹你可安排好了?”君天離在馬上側身向沈鳶問道,他們的隊伍周身一片火場,卻像是畏懼著什麼被生生撥開了一條道兒。
“她們都不知道前線的事情,我讓人假托戰事結束,讓小天王和兩個小崽子回赤勒城等你了。”
“宣萱呢?”
“也被叫回赤勒城中。”沈鳶答道。他忽然心中有一種空空的感覺。他不知道他和君天離給心愛的人究竟是一份承諾還是一個謊言。等踏出這片火海直麵敵人的時候,將軍們是否可以如約歸返,讓心愛的姑娘穩下擔憂的心?
“那便好。”君天離放鬆似的點頭道。一想到夜紫珊那胡攪蠻纏的樣子,他便不自覺的笑了笑。
“利用濃煙輕裝簡行,帶到了第二戰壕,我會施展靈力搭橋。你隻管帶著弟兄們往前殺去。這個時候青川人應當正在鬆懈休整,速度一定要快!等蠻子們反應過來切到他們的物資縱深裏去!”君天離重複著計劃,沈鳶和身後幾個製使紛紛點頭。身體裏一股仇恨與怒火凝結的戰意騰騰而起,等他們衝出黑霧的一刻,定然要讓敵人後悔今天一切所作所為。
利用君天離靈力開道,八千騎兵從滄瀾北境第三戰壕緩步挺進,士兵們心中盤算著距離,等待衝鋒的命令。
途中君天離不再言語,八千鐵騎用來阻隔濃煙烈火的屏障都是以君天離放出的靈力為根本,若隻有靖川將軍一人,比此間惡劣百倍的環境都能輕鬆過去。可要覆蓋萬人,就算君天離體內五重封印裏的靈力充沛猶如一方天地,操縱起來也需要耗盡心神不得半點分心。
筋脈和頭腦反饋的痛楚讓君天離無比想念蘇辰,若是有那枚幻天戒在,或許隻需要發動一次絕對防禦便能輕鬆穿過火海。
好在兩道戰壕之間距離並不算長,小半柱香後,沈鳶朝著後方輕輕敲了三聲兵刃。八千騎兵次第相傳,知曉了衝鋒的命令。
於是黑暗裏的君家軍開始了衝鋒,馬蹄踏過烈火燃燒的土地,踏過了死去同胞的骨灰。衝鋒的聲音從黑幕裏透出來,第二戰壕裏清點屍體武器聯軍士兵一時間呆在了戰場之上。
“殺!”八千男兒一聲怒吼,依舊是沈鳶第一個破霧衝了出來。在他衝鋒的腳下,第二戰壕有著長達十丈的距離陡然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體不可思議的變成了一塊平地。
於是緊接著一支風馳電掣的騎兵從黑霧裏衝出,從冰橋上奔騰了過來。
青川聯軍此刻真的是猝不及防,散亂的陣型,四處清點屍體的士兵。甚至還有一群剛被抬上擔架的傷員。
這些都不足以讓突然出現的滄瀾騎兵心軟。他們狂暴的衝鋒姿態展現出了無匹的殺意。手中狼牙短棒根本不在意敵人是否回過神來,無比精準的照著對方腦袋上轟了過去。
登時無數腦瓜崩裂。鐵騎速度不減,直衝戰壕之外的青川軍陣而去。
聯軍陣裏響起急促的號角,放鬆警惕的大軍慌忙調整陣型備戰。
可是這片戰場之上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快過這支精銳的君家騎兵,他們身上武裝的來自於冥城,巧奪天工卻又輕便實用。這支沒有任何累贅也沒有任何雜念的騎兵隊伍瘋狂加速,隻有迎麵的北風是唯一的阻礙,可也擋不住他們複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