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
城主府最大一間樓閣的客房之中,舒洵坐在了明武帝對麵道。這間客房如同永興城內太子府的書房一般唯有舒洵和葉炎能夠出入。
隻是相比於光線通透的太子府書房,這間客房顯得昏暗至極。四周的不知何時被太監婢女釘上了厚厚的窗簾,即使最高照的豔陽也無從進入這間天子客室。
而今日陰雨,房間內更是幽暗。
桌案上唯有一盞煤油燈,殘油之火堪堪覆蓋桌子方圓幾尺。舒洵看著對麵年輕帝王那張半隱在陰影之中的臉心中擔憂越來越甚。
“他回來了…”舒洵正襟又道。陰影中的那個帝王抬起了頭,看著桌上的燈芯。
“既然老師沒有錯估影門的實力,那他回來本是必然之事。”
陰影之中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淡然,落在舒洵的耳中卻更像是一種冷漠。滄瀾丞相隱隱知道這種冷漠從何而來,自從前些日子那場會盟之後這種冷漠就充斥在明武帝的周身如這間客室裏的陰暗一樣揮之不去。
“隨靖川將軍歸來的不僅是影門之主…還有冥城夜樓。”舒洵繼續說道。他拋出的另一個名字終於微微觸動了明武帝冰冷的神情。
靈澈臉上的觸動一閃而逝,他側過燈火的照射幹笑了一聲。
“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與朕締約的封天丞相。”
“不過是為了家事而來,朕又何須知曉。”
這兩句話與舒洵所說看似毫不相及,卻偏偏印證了舒洵對靈澈心思的揣摩。這個年輕帝王可以毫不在意冥城領袖的身份地位,卻無法忘記曾經締結的那封盟書。
滄瀾曆八百六十年元月初五,那封盟主奠定了滄瀾封天結盟的大事,也改變了滄瀾郡主明穗原本平靜的人生。
如今的封天已經逐漸從冥城的掌控中脫離,曾經締約結盟的主導者夜樓也不再是這份盟約的詮釋者。
“微臣此番前來,隻想請示陛下…究竟該如何應對此事。”舒洵低頭道。
“應對?”明武帝看了看舒洵,手指輕輕地敲在桌案之上。
“何須應對?”
一句反問讓舒洵擔憂之色更甚,他歎息一聲再次勸誡對麵的君主。
“以君將軍的性子…若是醒來必然要與陛下問責。陛下向來仁心,他若是一鬧難免會做出些不臣之事。眼下冥城和影門都站到了他的身邊,舒洵擔心會有變故。”
“這些日子葉元帥已經遙遙將院子封鎖,手下的人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隻不過沒想到前任幻天使蘇辰和雲流醫仙接替了冥城統領無軒,這些日子一直守在小院之中不肯離開半分。眼下夜樓和影門主皆至…赤勒城中恐怕現有力量能夠製衡他們。”
舒洵將所有的擔憂一一道來,對於冥城和那些江湖勢力即使是被譽為滄瀾能臣的舒洵也感到無比棘手。
如今赤勒城中聚集的力量已經足以威脅到靈澈的安全,葉炎更是因此保持著緊張的備戰狀態。可就算在這種時候,明武帝卻依舊在這間昏暗的客室之內靜默不言。讓兩個勞心勞力的臣子不知究竟該如何決斷。
按道理…靖川將軍能夠安然歸來對滄瀾來說當是天大的喜事。可一年多來的共事以來,舒洵和葉炎知道那個為滄瀾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年輕將軍將會做出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前些日子夜紫珊的刺殺已經印證了這一切,這些江湖兒女並沒有君王和家國之念。八千君家軍換來的帝國複興在他們眼中或許並不是一種榮耀,而是…一種刻骨銘心的背叛。
“原來這些時日你們終日忙碌為的便是這件事。”靈澈收回了敲桌的手指笑了笑。“莫不是朕若點了個頭,葉炎就願意率兵踏平那間院子把君天離和夜紫珊都殺了?”
明武帝的語氣平淡至極,言語之事卻讓舒洵不禁感到背後一寒。他將手放到了桌下攥緊衣袖沉默了半晌,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歎道。
“微臣和元帥願為此事。”
“如何為之?”靈澈聽到舒洵的話笑了一聲,舒洵不敢直視他深邃的眼睛。他桌下的手把衣袖攥的更緊,有些顫抖的道。
“千門火炮夷平城西。”
那顫抖的話語帶著幾分堅定,似乎就連靈澈都有幾分訝然。他們君臣情分已久,舒洵一直都是朝堂中溫和的那一派。今日說出這句話來,竟是顯得如此肅殺。
“那家夥就如此讓你們擔憂?”靈澈問道。
“天下局勢漸已明朗,臣等…不願再生變故。”
“變故?”靈澈冷然笑道“他君天離還做不到這一點。”
“可他身邊還有人…”舒洵定神道。
“既然知道那些人的身份,老師又可曾做好同時對抗冥城和影門反撲的準備?”
“若是沒有…兩位卿家又談何不再生變故?”靈澈起身遁入黑暗中踱步,字字沉沉讓舒洵陷入沉默。
這些事情未必是滄瀾丞相沒有深思熟慮過的,可似乎不論怎麼做都難有兩全之策。他終始鼓起勇氣抬頭,看向那個陰影中的君主。
“…陛下…其實從一開始便不應救他。”
這句話帶著舒洵最堅定地態度滲透到了黑暗之中,年輕皇帝來回的腳步忽然定住。舒洵看不清靈澈的身影,隻感受到靈澈轉過身來正在看著自己。
沉默在君臣之間橫亙,這兩個滄瀾最聰明的人不知在腦海中構思著怎樣的事情。也過了不知道多久。明武帝再次動了,他從陰影中走了回來站在了舒洵的身側。
“老師…”
靈澈輕道了一聲,用一隻手按住正要起身的舒洵。
“有些件事…老師和葉炎一直都想錯了。”
舒洵回頭看著靈澈,沒有疑惑也沒有緊張。他看到靈澈的麵色溫和了些許,不自覺讓自己忘記了方才那些殺意十足的想法。
“朕從來都沒想過讓他死。”
“不論在他心底朕是背信棄義,還是將他視若棋子。朕從來都不曾有過殺他之心。所以救人便是救人…何來救錯一說?”
“陛下…”舒洵欲言,靈澈卻搖頭打斷了他。
“還有一件事,老師和葉愛卿同樣想錯了。”
“不論朕是愧對於他的八千子弟,還是軟禁了他的摯愛。他也不會有殺朕之心…”
靈澈再次搖頭,這一次卻是在肯定自己所說的話。這樣的想法在舒洵的心中曾經有過,卻因為不敢承擔一絲風險而拋卻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