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豐收的秋天(3 / 3)

壓抑,極度地壓抑,空氣仿佛在燃燒,這灼熱,在師徒之間,來回激蕩。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一句輕柔但無比堅定的聲音:“謝先生,我知你和玄成在裏麵,請問,我能入屋說一句話嗎?”是母親的聲音。

謝蘊的眼神和麵部表情,在這一刹那,有所鬆懈,緩和。他站起身形,繞開默默站立的玄成,走到門邊,將房門打開,略帶恭敬地說了聲:“夫人,請進。”

紅拂陪著母親,昂然進入這個書房。母親朝謝蘊,溫文爾雅地點點頭,又走到玄成身邊,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玄成的臉,最後,嚴肅地朝謝蘊看去。她用一種帶有江南的溫柔的語調,慢條斯理的說道:“謝師莫怪,我來尋玄成,在書房外,聽見您的問話,冒昧打擾,請見諒。”

謝蘊聽罷,慘然一笑,道:“夫人既然都聽見了,那麼,誰來為謝蘊解惑呢?”

母親的眼睛,並沒有望著屋裏的人或任何物件,她凝視著遠方,眼神是如此的寥廓,悠遠。這種眼神,玄成是第一次從母親的眼中看到。他的心抽搐的有些發痛。

母親的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天邊,又猶如就在耳邊,還是那樣的柔軟,但卻絕不容懷疑:“玄成是我的兒子,是我年僅8歲的兒子。謝先生。我在13歲的時候,就遭遇過國破家亡,慘絕人寰的悲劇。我和我這年幼的兒子,今後麵對的,還是那如狼似虎的世界。因此,他要做些什麼,我隻有全力支持,並不需要問一句為什麼。我知道,他是我乖巧的兒子,他永遠是我深愛的兒子,就行了。”說完這話,母親,慈愛地又凝視了玄成一眼,繼續說道:“這就是我,蕭美娘,要在這裏說的話。妾身就不打擾你們師徒二人的談話了。告辭。”語畢,深施一禮,與紅拂一同,以不變的步態,悄然地渡了出去。

望著母親離去的,挺著筆直但柔弱的背影。謝蘊長歎了一口氣。又轉身麵向玄成,沉默了片刻。帶有一絲追念的情感,說道:“江南。已經灰飛煙滅的南陳,帶給很多人內心的傷痕,歲月是無法平複的。”從緩和走向堅定,他對著玄成又說道:“玄成,你可知,老夫今天為什麼對你說這番話?是啊,老夫現在,也在麵臨選擇。你能明白老夫嗎?”

見玄成臉上露出疑問的神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老夫生於謝家。一個純正的漢人血統的著名世家。在我們的觀念中,鄙夷北方,鄙夷胡漢雜陳的血統。鄙夷他們的蠻俗。甚至鄙夷他們的尚武。就為此,朝堂多次的爭辟,都被老夫拒絕了。我們不願意與他們同處一個殿堂之下,那是因為我們的高貴。但玄成,你要知道,自漢末大亂,胡人南侵。中原大地就白骨累累,遍體鱗傷。我們雖南渡避禍,幾百年來,在南方旅居,但我們的根,我們所有自豪之所在,我們心中的家園,就在這裏,在中原。這是我們十幾代人,每日每夜夢牽魂繞的地方。大隋一統南北,平息這裏的戰亂,僅僅才過20年。玄成呀,老夫是擔心你,又掀起滔天巨瀾,讓腥風血海,再次降臨到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不,你不要搖頭,你的未來,絕對有這個能力,老夫對自己的學生,充滿了自信。於是,老夫每每慮及於此,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老夫一手調教的學生,老夫的驕傲與自豪,變成了老夫內心巨大的魔怔。玄成,你能為老夫解惑嗎?”

玄成望著謝師的眼睛,望著他眼中露出的憂傷。以一種毋庸置疑的口吻,對著他的恩師說道:“先生,我理解了。理解您的感懷,您的疑慮,您的情感和您那悲天憫人之心。玄成也不願以一己之私,攪得剛剛平複了戰爭創傷的中原,隻為我和我的家族,而陷入兵災人禍的深淵。如果真到這麼一天,逼迫玄成必須拿起武器,隻為這個原因,玄成選擇的戰場,不會是在中原。玄成會帶著母親,部屬,族人和願意跟隨我的人,遠循他方。若中原並非因玄成的緣故,而再次陷於戰亂,玄成願仗手中大槍,恢複它應有的平和與安詳。蒼天厚土為鑒,這,就是我楊玄成,今天,對先生您,矢誌不渝的承諾。”

“哦,”謝蘊眯縫著眼睛,看著玄成,看著那稚嫩的臉龐透出的堅毅與果決,慢慢地裂開嘴,笑了。但總感覺,這像是一個老狐狸的微笑,因為笑中的詭異,無法掩藏。

隻聽,謝蘊又用平日,那慢吞吞,說是舒緩,又帶有些懶散的口氣說道:“好的。老夫相信我的眼睛,相信這雙老眼不會看錯人。不過,老夫會盯著你,在你身旁,緊緊地盯著你。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老夫也願隨你,遠走他方,在此之前,老夫可以傾盡全力來幫你,諾,現在感覺怎麼樣?。”

玄成聽聞謝蘊的話語,大腦嗡的一聲,沒反映過來,一片空白。半晌,才發覺,這就是麵前這個高貴,飽讀詩書,文韜武略譽滿朝野的老頭,用這種形式的發誓,終身伴隨自己嗎?太悶騷了吧。心髒,一個幼小孩童的心髒。

有點結巴,玄成小心翼翼地想證實:“謝師,您這話?”

謝蘊這時,心情極為放鬆,又渡回書案後,安穩地跪坐。似模似樣地拿起一卷竹卷,看了兩眼,然後,抬起眼皮,對著還在發呆的玄成說道:“小玄成,怎麼,你的時間那麼的充裕嗎?還不回去耍你的大槍。記住,下午準時帶李靖他們過來,今天的課業是,孫子兵法中的“勢”篇。另外,從明天開始,每隔幾天,軍略課就放到兵營去上。老夫可不想自己的學生,變成趙括那般摸樣。去吧。”

玄成朝謝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安然地渡步離去。他沒有聽到他的身後,低回的嗓音中的言語:“小子,不嚇你一下,你就不知道什麼是師道尊嚴。”

秋天,真是一個孕育著豐收喜悅的秋天。玄成感到,在這個溫暖,和煦的秋日裏,腳下的土地,是那麼的堅實,不過,偶爾也感覺有點硬邦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