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楊素的大帳依舊燭光耀耀，燈火通明。揮退了左右親衛與帳中軍將，唯有梁默與楊素隔著書案對麵而坐。書案上，展開的是一幅巨大的北疆地圖。
揉了揉略覺疲勞的雙眼，楊素微笑著對著梁默說道：“怎麼，小默不走，是有話對老夫說？”
梁默瞪著大眼，粗聲說道：“此次北征，比以往作戰凶險都大。但有素公在，梁默尚有何懼？不過，素公讓玄成公子單領一營，而不是放在素公身邊調教，梁默有些擔心。”話中的語氣，是異常誠懇。
楊素銳利地盯了一眼麵前一臉不忿的壯漢，特意平靜地說道：“小鷹要翱翔天空，就要毅然擺脫父母的保護。畜生尚且如此，何況人乎？我那虎兒與一班手下的武勇和排兵布陣的能力，小默應該有所體會。老夫垂垂老矣，還能護他幾年？不若就讓他在疾風驟雨中，好好捶打一番。畢竟在老夫的眼皮底下，大差錯出不了的。”話語中有些無可奈何，但又充滿了信心。
梁默在那裏是有些躊躇，看起來，他是特別喜愛玄成這幫年輕人。楊素早將梁默的麵目表情看在眼裏，於是，明顯地帶有遺憾地語氣說道：“出征的日期是越來越近了，讓老夫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營中的兵員尚未補充到位，如果再加上整合的時間，倒是有的忙了。”語畢，又是輕聲地一歎。
梁默像是坐不住的樣子，身軀強烈地扭動了幾下，將頭垂下，在想些什麼，而牙根卻是緊咬，腮邊的楞肉一鼓一鼓地，連喘氣都有些粗重。
楊素這時，隻是保持著微笑，看著梁默，一言不發。
片刻後，梁默像是下定決心般地抬起了頭，眼角卻有些紅潤。一片霧氣，就在這須臾之間，籠罩了上來。
“素公，小默有個建議，不知當講與否？”
梁默在楊素麵前，通常都是自稱末將的，用小默這個稱謂，還是第一次，但卻沒有絲毫地做作，那樣自然而懇切。
楊素肯定地點點頭，一幅全神貫注的樣子，眼中的神采是越來越盛，像是心中早已了然，梁默要說些什麼。
梁默的脾氣素來是暴烈的，猶如麥鐵杖般。很少顯露出沉穩和老辣。但今天，似乎多年的個性一下子變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楊素也並不著急地催促他，眼神從明亮到朦朧，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是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時間很短，但又似乎很漫長。梁默像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地說道：“從我營中抽調老軍，三千，四千都行，由慕容帶隊，並入小公子營中吧。”說完這話，像是得了一場大病般，全身乏力地有些癱軟。
楊素先是一喜，隨即也是一愣。
喜的是，梁默的精兵，在大隋軍中的戰力可是超越了府兵很多。訓練有素，精於戰陣，擅長搏殺，絕對不可多得。楊素也是滿心期盼玄成麾下，能有如梁默軍般的士卒。一來，長期在楊素麾下作戰，對楊素有著一種盲目的信任，甚至是崇拜。二來，熟悉隋軍的作戰方式，經驗豐富，若有一日，玄成需擴軍之時，軍中絕不會缺乏中下級官佐。同時，這調兵的意願從梁默口中，主動地提出，那麼比楊素提出，雙方之間更加不存在任何心結。楊家與梁默之間，還可以維係這般的水**融的關係，這是極其寶貴的。
驚的是，梁默居然讓慕容轉投到玄成麾下。那是梁默的左膀右臂，鬼狐之命甚至上達天聽。難怪梁默提出建議前，猶豫再猶豫，思慮再思慮。這是楊素根本沒有想到的。這個麵前的傻大個，今夜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就是經曆了多少大風大雨，可堪稱古井不波的內心，也不由翻滾起來。楊素今晚是第一次動容。他前傾著身軀，盯住梁默的雙眼，很是深沉地說道：“小默與我那虎兒交好，老夫是由衷的高興。你願幫虎兒一把，原本就在老夫的預料之中。畢竟你我關係在那裏。但慕容轉投虎兒，的確出乎老夫意料之外，那簡直是割你心頭之肉。小默說說，你是如何考慮的。”
梁默帶有很深地感慨說道：“我與慕容，交情莫逆。可以說，我梁默軍功，都有慕容的一半。”長長地歎了口氣。
“但素公，你也知道。在我軍中，有我壓著，慕容他們很難有出頭之日。而我的升遷，看來是到頭了。這輩子，手握這樣一支精兵，小默心滿意足。但我也要為與我同患難的老弟兄考慮考慮。與其將來，將他們投擲於一府一州，做個娃娃兵頭，不若到小公子麾下討個出身。前幾日在洛陽，我們老哥幾個已經盤算，就是素公不提，我們也想，借此機會，讓小公子照應一下，免得半輩子的老夥計，天南地北的被拆散，閑置。這是梁默等的私心，也請素公成全。不過，說實話，就是舍不得呀。內心難受，望素公體諒。”梁默是個硬漢，從來都是豪爽待人，但話說到這裏，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處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