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寬大的書案,父子倆相對而坐。
屁股尚未沾到胡凳上,玄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父親,剛才的那道聖旨是?”
楊素淡然一笑,道:“你老父親如今,真的是無事一身輕了。也罷。忙了這麼多年,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今後,我們楊家的前程,要看虎兒和你大哥玄感的了。”
玄成心中一沉。猶猶豫豫地道:“今晨,父親剛被任命為尚書令,怎就如此心灰意懶。父親正值春秋鼎盛時,又身居高位,正是做那大事的時候,不可如此頹喪。莫非……”
楊素慈愛地看著麵前的兒子,道:“虎兒,你將是鎮守一方的大員了。為父欣喜的同時,也不能不提醒你,對於朝堂的規則和各方勢力,從現在起,你該留意了。大多時候,它可比戰場廝殺要凶險的多。”
玄成道:“孩兒從今早到此時,越來越感到迷惑。我們不是打勝了,不是滿朝都為我們歡呼嗎?可總感覺,這聖旨中,除了封賞外,還包含了其他意思。孩兒糊塗,望父親教我。”
楊素道:“三道聖旨。二道明旨虎兒都知道了,這最後一道暗旨,是命為父返京後,在家榮休。”
“什麼?”玄成一拍書案,憤然站起。低吼道:“父親,這……”他本想說“卸磨殺驢”來著,可那就太不敬了。怎可將父親同驢相提並論?
楊素笑了:“虎兒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如此維護老父親,為父真是高興呀。”語調一轉,聲音嚴厲起來:“虎兒,同時也顯現出,你對朝廷政事是太幼稚,太無知了,這是為將的大忌。又讓為父如何放心的下?”
玄成急道:“難道,還有何道理不成?”
楊素兩眼一翻,道:“為父問虎兒,這尚書令意味著什麼?”
玄成道:“統領朝中百官,總攬朝中政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這?”
楊素朝還站立著的玄成招招手,道:“虎兒,你坐下,細細地想一想。今上何用在他與百官間,安插一個總攬全局,發號施令之人。今上就是從這個位置一窺皇權之位的。今上如此做,用意何在?”
玄成木然地坐下,額頭淋淋地冒出些汗珠。道:“難道,今上真是要殺……?”
楊素放鬆地將挺直的腰背,依靠在椅背上。道:“如若沒有最後一道密旨,那麼,為父回京之日,恐怕就是喪命之時。最後那道旨意,恰恰證明,今上對為父的一片維護之情。隻要為父不聞政事,不參與朝政,那麼,這個尚書令就是一場莫大的富貴。反之,則是莫大的災禍。今上密派他身邊最寵信的公公前來頒旨,用意就是要為父遠離政務,安享榮華。”
楊素的話尚未說完,玄成內心已經明白:這尚書令的任命,看似風光,可其中蘊含了無比的凶險。一個不慎,就將是萬劫不複。幸好,楊素是一個非常清醒之人。幸好,今上的密旨悄然地化解了楊素心頭的疑惑與顧慮。
一場大勝,換來的是軍權被捋去,參政之權被剝奪。名義上的顯赫,抵不上失去權力後的寂寞與孤獨,楊素內心的淒苦可想而知。難道,這就是朝堂規則的鐵律所致,這就是所謂的功高震主所致?玄成悚然而驚。他第一次親身經曆了朝堂政治殘酷、狠辣、果決的一麵。心情十分沉重。今日楊素麵對的,就是他明日即將要麵對的。何去何從呀?
楊素望著眼前,臉色陰晴不斷變幻的愛子,道:“虎兒,為父曾說過,此戰一旦大勝,為父的退路隻有求缺這一條了。如今,閑雲野鶴般地杜絕訪客,不理政事,安逸地在家中頤養天年,不正是最佳的求缺之法嗎?這樣做,今上與太子,都會安心。為父也好趁機修身養性一番,少操些心。”
玄成道:“可父親,你就甘心如此?”
楊素有些黯然,道:“這就是做臣子,特別是一個成功後的臣子的宿命吧。既是命運使然,隻能甘之如殆了。不過,為父不是還有虎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