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
日影傾斜落地添午晝長,一身清透夏衫,邢夫人掀裳跨入堂廳,一向左望,一紅木圓桌擺著酒壺酒盞、香果蜜桃,一緞綠官服、半白高髻的官老爺舉起酒杯顫巍入口,唇齒留香間綿長回甘,斟上一杯酒,嗅著醇香之氣,已有幾分醉意。
邢夫人擰眉歎氣,身段輕巧繞過柱椅,“老爺,幹嘛在這喝悶酒。”
“愁啊,愁苦啊。”
淺啜一口酒水,眯著醉眼,瞻夫人行雲流水般飄然而至,輕盈斜坐,衣袖襲香。
“有什麼愁的,這事不了了嘛。”
“眼下的事是了了,可往事的事,不好辦啊。”
瞥了眼給她倒茶的廝役,素手曲掌端起杯口,聽著老爺愁苦之言,邢夫人麵龐微側,直白勸慰。
“老爺,你當官的還怕事啊?當官就是給人平事的,侍禦史遭難這麼大的事,頭個急得該是上頭,上頭有巡撫,有刺史,有封疆大吏,既是再上頭,也有節度使,有女帝,犯不著咱們擔心。”
“隻怕到時候,水往一處流,勁往一處使。”
手半握朝下敲在桌麵,吳老爺拿起一切好的桃遞給她吃,她抬手攔住,不願指沾黏膩,低問一聲,“表侄稍來信了?”
知縣擠眼,體向右傾,一副唐突之狀。
夫人似吃癟了一般,抿著嘴揮了揮手,讓廳內仆役全下去,侍立傾動,片刻閑靜,唯二人身影穩坐。
“老爺你說,這侍禦史來睢陽城作何?”
“奉女帝之名,徹查漕運糧草一案,探明真偽。”
“那,侍禦史在何處遇害?”
“城南十裏外柳樹溝。”
“那這上頭要辦之事為何?”
“自是侍禦史遭難失蹤,漕糧水患全無兩樁大事。”
夫人從座上起身,緩步挪身,經老爺後經過,手中來回摩挲著妃色巾帕,一來一回即答,隻隨老爺半空舉杯凝神,她於左側落身而坐,一句“這不結了”。
“侍禦史在咱們城外遭難,該是咱差查,查得清楚明白。若這人死了,是盜賊所為?是兩黨相害?隨行侍從被害了,害人的人也該有個痕跡不是。”
仍舉酒杯,知縣頷首,“說得在理。”
“若這人沒死,現在何處?京城鬧得滿城風雨,睢陽鬧得人心惶惶,他卻了無痕跡,不是更加古怪。”
知縣看來,眉頭一皺,“說得在理!”
“糧草水患,本就是天災所至,實難預料,正常不已。”
手臂一晃,杯中酒水不慎灑在掌上,知縣貪惜,忙吮酒水,不肯浪費一分。
瞧人分神,夫人拉著他的袖子,讓他打起精神頭。
“等人來了,該使銀子的使銀子,該巴結的巴結,真遇到事了,也不怕,擺平這辦事的人。”
“說得接接在理,可難就難在,揣測上意上。”
手上被夫人用帕子擦著,知縣微微點頭,邊思邊言道:“我方才借著惡虎害人一事去見了刺史大人,那惡蟲盤踞南山,一連兩月害了三條人命,是當地大患,我將除虎提案一一稟報,可他一搖頭,二頷首,三顧左右言他,分明是將心思全全放在這禦史被害一案上!”
“他明說了?”繼抽回帕子,在空處抖了抖酒漬,她道。
愁得正是此事,知縣滿麵難言,沉沉重道:“提點的全是這上頭的!這出事的人是李侍禦史,他是女帝欽點的禦史欽差,又是當今得權得勢、將來保不齊要做第二位女帝的獨子,為著這事,難保不得罪了她!旁人有人護宥,咱……若不向上打點?”
“萬不要!”邢夫人急道,隻眸子瞧著四周,話不便細說,吞急吐徐,留下一句:“這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眼下你愁也是無用。”
續上酒水,聽夫人這麼不明不白地一句,知縣輕聲擲下一句,“婦人之見!”
“懶得跟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