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個楊中秋這麼個大熱天卻穿著衣褲兩側紮著代表囚服標誌的黃條，髒兮兮泛著油光的舊軍衣軍褲，還將扣子扣得嚴嚴實實，旁人看著都覺得熱。他一隻手捂住右腰部，身子也向右邊傾斜，眉毛緊緊地聚攏，非常痛苦的神情說道：“湯指導，我實在是做不得事，要是做得的話我肯定會做。”
為了驗證他話語的真實性，他又加了一句：“我還有五六年的刑期，看到別人減刑我也想減刑。我也曉得不做事考核檔次上不去，也難減到刑，但我真的是做不得事也沒辦法。”
“在我麵前你別裝寶（方言，裝模作樣之意），在一中隊我們不養閑人。”
“幹部，我真的不是裝寶，要不你們看……”
他見自己的話沒有被相信，馬上急了，迅速一粒粒地將上衣的扭扣解開，再將衣服脫下露出瘦精精的上身。他左手提著衣，右手不停地指著不同的部位：
“你們看，我身上到處都是傷，看這裏，看這裏，看這裏……”
很多年以後，看到一則電視廣告那個女演員也是“看這裏，看這裏”搞個不停使段曆每次都不禁聯想起當年那個場麵，每每也被自己這奇異的聯想惹得哈哈大笑不已。
不同的是楊中秋可沒有一丁點兒那廣告女演員顯示出的俏皮可愛勁。
他身上確實是坑坑窪窪，傷痕累累的，隻是大部分傷痕已被歲月遮掩，不是那麼明顯。令人觸目驚心的就是手臂上的傷了。他的雙臂很密集地箍著兩條深深陷入肉裏的印痕就像兩條青紫青紫的龍，一路盤旋而上在後脖頸處“二龍奪珠”式的彙合，那顆珠子應當就是後脖頸處繩子打的結扣留下的。
他們都有這方麵的經驗，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是新近添的被粗麻繩綁得太久留下的印痕。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段曆很好奇是哪個幹部辦事這麼沒有分寸，帶著這樣的疑問他的問話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這問話問得太幼稚，太沒有水平了。
“這也是舊傷，原來在看守所的時候留下的。”
他睜著眼睛說瞎話。
指導員和中隊長無聲地對了下眼神。
“我看你做流子還是有點流格，但你我內心都清白你這傷並沒有如你說的那麼嚴重，所以我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勞動你肯定是要搞的，我不可能開這個先河，要不然以後都是身上有點癢痛的就喊搞不得事，那我這個中隊就搞不下去了。”
指導員這時說話也沒有開始那麼僵硬了，態度略微有點和緩：“我看到你也還會做人的份上到時和中隊幹部可以打個商量在任務上給你考慮一下那也未嚐不可。”
楊中秋似乎有點受感動，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我們都不出聲，靜靜地等待他表態。
終於他咬咬牙下定了決心般地開始說話了：“指導員，我也並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你的話說得很透徹，我也聽得很明白了，本來也不想辜負幹部的一片好意，可我真的做不得事，幹部不相信我也就沒有辦法了。”
看他無奈的樣子也不象說謊，段曆心腸一軟，差點就要開口為他求情了，可一看到湯司令瞬間變得冰霜般的神情，心頭一搐，活生生地把將要脫口的話咽了回來。
“那你也應該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切的後果？”
楊中秋並不答話，隻是低著頭默不作聲。
“那好吧，既然這樣，大家都遵循遊戲規則辦事吧。”
湯司令說完，嘴巴努了努，朝路旁的電線杆走了過去。
楊中秋遲疑了一下，也就跟了過去。
湯司令要他雙手合圍著電線杆，從前麵用土銬子將他的手並攏銬在一起再用一把小掛鎖鎖上。
中隊其實有不鏽鋼的銬子，也有黃銅製的銬子，可是我們都偏愛這種自製的土銬子。這種銬子製做簡單，使用時用兩個半圓形的鐵環中間插上一根鐵銷就行了。它最大的好處就是銬子中間沒有鏈子連接，可以最大限度地限製被銬者雙手活動的範圍，在沒有他人幫助的情況下很難自己將銬子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