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維會放棄劍閣,早在我預料之中——皇帝都已經投降了,你還抵抗有個屁用呀。換了我在薑維的位置上,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兼程南下,反攻成都,二是就地向鍾會投降。反攻成都勝算是很小的,鄧艾都不用和你打,隻要把劉禪拉出來在城頭呼喊一聲,三軍必然跑散,我料薑維不會出此下策,所以我駐守在新都和雒城的時候,也絲毫不加防備。就地向鍾會投降是題中應有之意,我在雒城單等著鍾會通過劍閣,南下來和鄧艾爭奪成都,到了那個時候,為了搶奪功勞,兩人說不定會引發局部火拚,我隔岸觀火,豈不妙哉?
但是我有兩個想不到,一個想不到是薑維不肯就地投降,拉著人馬往巴中逃去了,他想幹什麼?難道他想去投靠東吳麼?第二個想不到是鍾會還沒有吃掉薑維所部,就匆匆忙忙地南下,其爭功之心昭然若揭,我前此光想著坐山觀虎鬥了,現在才意識到,鍾會之兵是鄧艾的十倍,他大可以先踩了我,再去成都踩鄧艾。
鍾會是名義上的三路統帥,我躲著他,他拿我沒轍,一旦被他來到我的軍中,隨便找個藉口就能奪我的兵權,甚至把我逮捕起來,檻送洛陽。不行,雒城不能再呆了——此地正處在成都和涪縣之中,兩虎相向待撲,我夾在中間,還能期望留下全屍嗎——我得搬家。
拿過地圖來看,從新都往西五十裏外有一小縣,名為郫縣,我要是躲到那裏去,就可以避開他們二士爭功了。正打算下令拔寨啟程,突然轉念又一想,此舉也不大穩妥。我堂堂雍州刺史,到處避著鍾會,鍾會的氣焰因此會更為囂張,他囂張的結果,就是毫不考慮物議、朝論來糟蹋我。躲是躲不過去的,我遲早還是要和鍾會碰麵,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可怎麼好?
想來想去,不得要領。算了,自己想不明白,那就請教明白人吧。誰是明白人?整個伐蜀之役,就我看來隻有一個明白人,那就是杜武庫。於是我寫了一封信,詳述自己當前的處境,低聲下氣向杜預請教,派快馬秘密送去涪城。
杜預真夠朋友,前一天黃昏發出的密信,次日淩晨回信就到了。杜預告訴我說:“鍾會嚐問於幕僚曰:‘王雍州不入成都,反就食於新都,何也?’或對曰:‘鄧艾獨取大功,不欲王雍州相爭,故驅其東北。’會怒雲:‘王羨何功之有?若我等苦鬥劍閣,今欲入居成都,鄧艾安敢阻撓?!’”
杜預告訴我說,鍾會現在一門心思放在鄧艾身上,估計沒有什麼閑空來對付我,他要我放一百二十個心。但同時,他估計說鍾、鄧之間遲早會起衝突,讓我及時找準隊伍,站隊站對了那就萬事大吉,站錯了就一生都休。
看了前半截信,我的心才剛放落肚,可是後半截的警告卻又把那顆心重新提起來,吊到嗓子眼裏去了。是呀,就算鍾會暫時沒空對付我,他遲早還是會對付我的,這裏山高皇帝遠,他就算拚著受罰,矯詔砍了我的腦袋,我腦袋都沒了,就算日後查出來是冤獄,又向誰說理去?
杜預要我找隊站,這個道理難道我不明白嗎?要不是鍾會初見麵就來個下馬威,說不定我早就抱上他的粗腿了,現在走到這一步,我想往他身邊站,他能夠容得下我嗎?往鄧艾那邊站?想都不要想,鄧艾在成都,就算加上投效的蜀軍,也不過數萬人馬,他能鬥得過鍾會?況且以鄧艾現在這種肆無忌憚,這種目空一切,已不複昔日隴上鄧將軍矣,我跟著他就是和司馬公過不去呀!
我要是想傍鄧艾,我當初就會大搖大擺進去成都城,還用跑到新都,又跑到雒城,受這顛沛流離之苦麼?
說白了,杜預的信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把問題更嚴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