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書改編。根據中國曲藝工作者協會遼寧分會《子弟書選》、傅惜華
編《子弟書總目》、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輯校《滿族說唱文學:子弟書珍本百種》《清蒙古車王府藏子弟書》及其他相關資料進行的統計,依據“三言二拍”改編的子弟書有《花叟逢仙》《百寶箱》《青樓遺恨》《摔琴》《三笑姻緣》《三難新郎》《巧姻緣》《巧斷家私》《珍珠衫》《胡迪罵閻》《魂完夙願》《百年長恨》《雙生貴子》《鳳凰儔》《蝴蝶夢》《麟兒報》《三堂會審》《白蛇傳》《賣油郎獨占花魁》#pageNote#96等。由於多數學者皆認為子弟書來源於鼓詞#pageNote#97,上述所選的“三言二拍”鼓詞與子弟書存在篇目相同,甚至內容幾乎相同的情況,如《蝴蝶夢》的鼓詞與子弟書,《青樓遺恨》的鼓詞與子弟書內容幾乎相同。
彈詞改編。根據譚正璧《彈詞敘錄》及盛誌梅《清代彈詞研究》進行的統計,依據“三言二拍”改編的彈詞有《三笑姻緣》《真本玉堂春全傳》《白蛇傳》《義妖傳》《雷峰塔》等。這些彈詞皆屬長篇,說唱結合,主要取自“三言”的《唐解元一笑姻緣》《玉堂春落難逢故夫》《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上述鼓詞、子弟書、彈詞等,主要取自“三言”中的《王嬌鸞百年長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莊子休鼓盆成大道》《玉堂春落難逢夫》《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喬太守亂點鴛鴦譜》《蘇小妹三難
新郎》《俞伯牙摔琴謝知音》《遊豐都胡母迪吟詩》《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蘇知縣羅衫再合》《唐解元一笑姻緣》《滕大尹鬼斷家私》《錢秀才錯占鳳凰儔》《賣油郎獨占花魁》,“二拍”中的《大姐魂遊完夙願,小姨病起續前緣》《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等。
寶卷改編。根據尚麗新、車錫倫《北方民間寶卷研究》的統計,改自“三言二拍”的寶卷有《寒山寺送子寶卷》(改自《宋小官團圓破氈笠》)、《鴛鴦譜寶卷》(改自《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顏三娘教子寶卷》(改自《徐老仆義憤成家》)、《香山寺還願寶卷》(改自《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白衣庵寶卷》(改自《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pageNote#98。又據張靈《寶卷與民間小說》的統計,還有《十五貫寶卷》《雙奇冤寶卷》(《十五貫戲言成巧禍》)、《雷峰寶卷》《白氏寶卷》(改自《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買臣寶卷》(改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之入話)#pageNote#99。又據鄭振鐸所輯《佛曲敘錄》,《還金得子寶卷》《昧心惡報寶卷》改自《呂大郎還金完骨肉》#pageNote#100。
歌冊、木魚書改編。據北京圖書館出版社編《稀見舊版曲藝曲本叢刊·潮州歌冊卷》,“三言二拍”潮州歌冊嬗變篇目有《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全歌》《宋朝
賣油郎全歌》《移花接木竹箭誤全歌》《再合鴛鴦全歌》《劉元普雙生貴子全歌》《行樂圖全歌》《白扇記全歌》《最新杜十娘全歌》《三合奇全歌》。又據譚正璧、譚尋編著《木魚歌、潮州歌敘錄》,改編自“三言二拍”的木魚書則有《杜十娘怒沉八寶箱》《倒亂鴛鴦》。其來源,除了部分可以從篇目中可見外,另外一些則來自“三言”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再合鴛鴦全歌》)、《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三合奇全歌》)、《張廷秀逃生救父》(《白扇記全歌》)、《滕大尹鬼斷家私》(《行樂圖全歌》),“二拍”的《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移花接木竹箭誤全歌》)及《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劉元普雙生貴子全歌》)。
宣講小說改編。就筆者所藏的材料看,有27篇“三言二拍”故事的正話或頭回被改編成宣講小說,其數量多達56篇。其中,《收債還債》《狼心婦》《咬舌泄忿》《善念格天》《雙生貴子》《姻緣分定》《白銀搬家》《芙蓉屏》《靈前認弟》《祝地成潭》《巧姻緣》《還銀償妻》《守正得妻》《燕山五桂》《三義全孤》《清廉為神》《讓產立名》《荊樹三田》《老長年》《刻財絕後》《還金得子》《嫁嫂失妻》《破氈帽》《負義變犬》《行樂圖》《覆水
難收》《棄家贖友》《舍命全交》《生死全信》等,主要改自“三言”中的《徐老仆義憤成家》《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宋金郎團圓破氈笠》《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呂大郎還金完骨肉》《吳保安棄家贖友》《羊角哀舍命全交》《範巨卿雞黍死生交》,“二拍”中的《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趙五虎合計挑家釁,莫大郎立地散神奸》《酒下酒趙尼媼迷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等。
從題材及主題上看,同樣是說唱結合的改編文本,“三言二拍”鼓詞、彈詞、子弟書、歌冊更重視娛樂性。其娛樂性,一是作者自娛、娛人,二是重視愛情題材及情愛心理,三是重場景、情節的渲染。
先看自娛娛人的創作心態。
鼓詞、彈詞的命名都與器樂有關,文本多是詩讚係,是具有表演性質的抒情性強烈的說唱結合的民間曲藝形式,具有自娛與娛人的成分。《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鼓詞雲:“醉筆無端恃酒狂,寫一段風流佳話在餘杭。”#pageNote#101《白羅衫》鼓詞的作者提到該書是消閑之作。卷一開篇雲:“詩曰:閑來窗下觀殘篇,傷哉最苦是羅衫。”卷二第十五回雲:“詩曰:閉門編此白羅衫,留與諸公閑暇觀。”#pageNote#102長篇鼓詞《賣油郎獨占花魁》將原本的故事敷衍至九十六回,每回故事前有詩,有
些詩是本回提綱,其表述方式是“詩曰……四句提綱敘過”,有些詩是抒發感情的“閑言”“閑詞”,其表述方式是“詩曰……閑詞少敘(勾開)”。小說結尾雲:“一段奇文傳後世,內裏良言自己追。”#pageNote#103作者將自己創作的鼓詞視為可以流傳後世的“奇文”。鼓詞《青樓遺恨》的結尾雲:“結果了青樓一往十娘恨,方可信弄筆的先生不足人烘。”#pageNote#104“不足人烘”雖不比傳世“奇文”,卻也是自我肯定的謙遜之語。
子弟書是鼓詞的發展,多為文化修養較高的八旗子弟所作,其創作心態,往往是尋知音,抒發胸臆,主體性極為突出。子弟書常在故事開頭或結尾處言明故事的消閑性,言明故事乃為消閑之作。如《花叟逢仙》雲:“煦園氏公餘偶遣憐香筆,寫一段老圃逢仙意外文。”#pageNote#105《蝴蝶夢(二)》雲:“暮秋天惠亭無事消清晝,寫一篇有功名教警世閑文。”#pageNote#106《麟兒報》雲:“閑著人悶向窗前閑弄筆,少頭無尾也串那今古奇觀一段文。”#pageNote#107有時也表明作者炫筆,如《鬼斷家私》的結尾寫道:“這本是奸惡溫柔家私斷,試筆愚言淺薄詞。”#pageNote#108《蝴蝶夢(一)》寫道:“借荒唐以荒唐筆寫荒唐事,欲喚醒今古荒唐夢一場。春花秋柳君休念,樹葉梅枝草上霜。齋藏聖賢書萬卷,著寫奇文字幾行。”#pageNote#109亦有借子弟書抒情之意,如《三難新郎》
雲:“西林氏閱書快睹三蘇事,且把這閨秀天香作美談。”#pageNote#110《巧姻緣》雲:“醉筆無端恃酒狂,寫一段風流佳話在餘杭。”#pageNote#111除了對風流佳話的欣賞,也有對世情的思考與不平事的鞭撻,如《青樓遺恨》雲:“我今筆作龍泉劍,特斬人間薄幸郎。”#pageNote#112《摔琴》雲:“偶成小段非無意,為洗這一片俠腸萬鬥塵。”#pageNote#113子弟書有媚人的趨勢,尤其是一部分沒落子弟“苦口相勸人不信,無奈何著成唱本去出售”#pageNote#114(《浪子歎》),著書的商業性比較明顯,為了達成這一目的,娛人是免不了的。
明清彈詞小說有一個重要的傾向,那便是女性作者(或彈唱者)的增加。彈詞自《天雨花》後,閨閣作者增加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彈詞的抒情功能與消閑功能。尤其是韻文體彈詞,“純粹出於‘消遣’的‘筆墨’而寫作,作品中屢屢出現創作個體的自白文字”#pageNote#115。大部頭的彈詞比純抒情文學更能展示作者之才學及抒發其所思所想,於創作者,是消閑自娛。一般說來,創作都有對潛在讀者或聽眾的期待,無論是案頭之書還是書場說書文本,都是含有一定商業期待之作,除了自娛,還期待能夠娛人。敘事體彈詞與代言體彈詞都可以是書齋的東西#pageNote#116,有論者認為,彈詞處於書齋與書坊、書場之間,“是一種消閑文學”,“具有商業性消閑特征”,“先天具有一種
消閑文化的特征”#pageNote#117。由此反觀由“三言二拍”改編的彈詞幾乎皆為長篇,不難發現其間的“消閑”意圖。乾隆年間雲龍閣刊本《新編東調雷峰塔白蛇傳》,其開篇有小曲或七言詩,但有的純屬於與所講內容無關的“唐詩唱句”。《三笑姻緣》乾隆五十五年(1790)刊本的《引文》說:“《三笑姻緣》,乃唐六如之風流佳話也。……今人演劇,乃編門詞,傳流於世,以作千秋韻事。予適友人攜來閱之,頗覺心愛,故不憚勞,謄錄全集,以供閑暇醒目。”#pageNote#118清人吳信天所撰《三笑》彈詞開篇雲:“何許先生吳毓昌,近來不做猢猻王。吹竽聲漫諷千古,彈鋏歌慚走四方。番舊譜,按新腔,權將嘻笑當文章。《齊諧》荒誕供噴飯,才撥冰弦哄一堂。”#pageNote#119這首《鷓鴣天》全屬於作者的自我介紹,與故事無關。《三笑》彈詞的開篇小曲,文辭雅麗可喜,甚至有集唐人詩句的,如第五回、九回、十三回、三十三回、四十一回、四十五回。一些回目故事的前麵,除了小曲,還有“未能免俗,聊複爾爾”的“唐詩唱句”。《三笑》的雅化正是作者自娛心態的外顯。潮州歌冊是在潮汕地區流行的民間說唱文學,它吸收彈詞、詞話、戲曲等文體而成,多由婦女在生產勞作時誦唱以自娛。作為“歌冊”,它主要以唱來講述故事,演唱者及聽者多
為女性,娛人與自娛成分都較濃。
再看題材的重“情”性與心理描寫的強化。
具有自娛與娛人雙重性的唱本如何吸引聽眾,題材的選擇與情節的建構非常重要。鼓詞、子弟書、歌冊題材豐富,英雄、曆史、神魔、世情故事數量眾多。彈詞中亦不乏曆史題材,如《二十一史彈詞》《安邦誌》《鳳凰山》,但以世情為主。春波池上釣者《<還金鐲>序》雲:“自來彈詞,多作佳人才子相悅慕,蓋濫觴乎傳奇。然亦當發乎情,止乎禮義,乃為不詭乎正。”#pageNote#120又戴定相《<燈月緣>序》說:“然其間結構翻騰,不外乎悲歡離合,雖非填詞一派,而實與傳奇異流同源也。”#pageNote#121不惟彈詞多才子佳人、悲歡離合,其他民間唱書也偏愛這種題材。“三言二拍”中的故事,有帝王將相,也有妖魔鬼怪、公案、人情世情。在所有情感中,男女之情是最基本最恒久的,也是文學中永恒的主題。綜觀上述“三言二拍”唱本,16篇鼓詞中的婚戀篇目有12篇,19篇子弟書中的婚戀篇目有12篇,彈詞全為婚戀題材,11篇潮州歌冊與木魚書中的婚戀篇目有8篇。顯然,“三言二拍”唱本所關注的是世情中最基本的東西——兩性之情。即便是《義妖傳》,看似神魔題材,卻是在兩性婚戀的框架下展開故事,屬於以神魔而言婚戀之作。
重娛樂性的另一表現,是
題材的重“情”性與心理描寫的強化。“唱”本長於情,不僅是題材偏向於言情,亦且是在能表達人物心情處大寫特寫,細膩的心理描寫是非聖諭宣講說唱文本共同的特點。彈詞《三笑姻緣》中大量的“唐詩唱句”幾乎都是作者代擬小說人物的抒寫心情之作,如第一回《憶月》表達的是對與美人成配的渴望,第五回是女性對鏡自賞、回憶“他”對自己的種種溫存及對“他”的相思,第九回又是男性對與美人歡好的魂牽夢係。故事的主體部分,亦有多處人物的心理描寫,如《驚豔》一回中唐寅對船夫嘮叨的不滿及追趕秋香船隻的急迫,甚至插入多首男女私情的“吳歌”以切合主人公的心情;《三約》一回細致描寫了唐寅追求秋香時的複雜心態。
再看重場景、情節的渲染。
改編自“三言二拍”的長篇彈詞與鼓詞,均是將短篇故事擴展成幾十回幾十萬字的言情之作。陳遇乾《繡像義妖全傳》彈詞共五十四回,在原小說的基礎上,增加了《訊配》《逼丐》《聘仙》《降妖》《盤青》《驚夢》《賽盜》《收青》等。為了延長篇幅,除了情節的增加,還有場麵的鋪排、外貌的刻畫、心情的敷衍。第三回《遊湖》對許仙在西湖上所見之景一一鋪展開來:“十景西湖妙不同,千枝楊柳間桃紅。遠望重山如疊翠,蒼鬆古柏像飛尨。六橋曲
徑亭台閣,遙聽南屏挈晚鍾。湖心亭,在水中,迎來曲院有和風。仰望雙峰雲裏插,天園小有透青鬆。蘇堤春曉人挨擠,男女遊春樂興濃。聞說斷橋橋不斷,孤山並不獨山峰。三潭映月稱佳景,柳浪聞鶯鳥語噥。蕩河船內佳人坐,歌唱談心知己逢。這首千竿君子竹,那遙百尺大夫鬆。正是:天下人稱名勝地,此身如入畫圖中。”#pageNote#122彈詞《三笑姻緣》共四十六回,與《唐解元一笑姻緣》相比,增加了《鬧筵》《雙賺》《頌酒》《評對》《歎月》《紿母》《互獄》《三約》等,這些回目都是對原有情節的增加。情節增加的同時,人物也有增加。在《三笑姻緣》中,祝枝山、文徵明、唐寅的妻妾都是後添加的,作者又於情節的鋪敘中突出唐、祝等人的才子形象。整部彈詞增加話本小說中所未有的情節並肆意渲染,以突出“風流”與“才子”,為此,甚至還增加了品味低下的兩性生活描寫。
短篇的鼓詞、子弟書、歌冊並不刻意追求情節的連貫性與複雜性,大多遵循原作,偶爾增加一些情節,或選取片段,將原作的簡短情節細膩化,在表現人物外貌、心情或者具體細節處詳細描繪。《百年長恨》以周廷章的視角用了15句寫王嬌鸞的美貌,又以63句寫王嬌鸞的閨房陳設,對於周廷章變心及王嬌鸞的絕筆詩、周廷章的報應,隻有寥
寥數句。《摔琴》省去俞伯牙與鍾子期結為知音的過程,重點寫俞伯牙重訪子期,得知子期已逝,尋其墳塋慟哭,僅對其墳前慟哭的描寫就長達33句。子弟書更是擅長寫景抒情,“其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出其口;極其真善美之致。其意境之妙,恐元曲而外殊無能與倫者也”#pageNote#123,尤其重視在表現主人公情感之處留墨。《青樓遺恨》突出“恨”,在“恨”上頗費筆墨。開篇雲:“千古傷心杜十娘,青樓回首恨茫茫。癡情錯認三生路,俠氣羞沉百寶箱。瓜步當年曾賞月,李生何物不憐香。我今筆作龍泉劍,特斬人間薄幸郎。”#pageNote#124故事省掉了杜十娘如何贖身,如何與李甲在一起,將重心轉移到李甲瓜洲遇孫富及其後麵的情節上,以濃墨重彩之筆寫瓜洲渡的景色與十娘瓜洲唱歌的曼妙、自沉時的“珠寶展”及對李甲薄幸的怒斥,整個故事抒情意味極濃。“三言二拍”歌冊,幾乎是通體韻文,也長於心態刻畫。《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寫陳大郎初見王三巧後的驚豔之情及謀算三巧的陰暗心理,就用了34句,並將原作中薛婆引誘三巧的情節延長,使薛婆挑唆的言語與行為更為豐富。再如《行樂圖》中倪太守臨終前將財產托於繼善,繼善的態度在原作中隻有“滿臉堆下笑來”6字,而歌冊卻將其擴展至175字以
突出繼善的自私心態。《再合鴛鴦》比起話本《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篇幅增加了大約三倍,眾多心理描寫的增加是一個重要原因。
(二)勸善性:宣講小說的顯著特征
相對於鼓詞、彈詞、子弟書偏重於娛樂性而言,宣講小說的勸善性就強得多,它的勸善性可從小說集的命名及單個故事的命名中窺見一斑。許多宣講者具有濃厚的救世勸善意識,這在他們編撰的小說集的名稱中就有所體現,如《挽心救劫錄》《救劫保命丹》《自新路》《法戒錄》《勸善錄》《千秋寶鑒》《讚襄王化》等。一些小說將“聖諭六訓”“聖諭十六條”一一羅列,如《法戒錄》在講故事之前先羅列聖諭,聖諭之後,繼之以改“心過”、破除酒色財氣煙等“過”的《破迷說》,報天地君親師恩的《報四恩》,以及懶惰、賭飲、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縱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好勇鬥狠以危父母的“五不孝”羅列,這些都確立了《法戒錄》所有故事的主旨;其中改自《醒世恒言》卷三五《徐老仆義憤成家》的《老長年》,就在“聖諭六訓”之“恭敬長上”一訓之下,於故事標題後又注明:“恭敬主人。”光緒十三年(1887)重鐫、板存寶慶休南門外本《法戒錄》的卷一全為神靈序言及勸善文、勸善歌、勸善格言等,卷二到卷六才是故事文本
。其中,改編自《酒下酒趙尼媼迷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的《咬舌泄憤》,就是在眾多勸善詩文籠罩下所作,自不能脫離上述的勸善宗旨。《宣講集要》中的《荊樹三田》《讓產立名》(改自《醒世恒言》卷二《三孝廉讓產立高名》頭回及正話)分別置於“敦孝弟以重人倫”與“明禮讓以厚風俗”條目中。
改編自“三言二拍”的宣講小說涉及夫妻倫理、兄弟倫理、主仆倫理、陌生人之間的倫理等。鼓詞、子弟書、彈詞中皆有的《三笑姻緣》在宣講小說中毫無蹤跡。
夫婦關係是五倫之首。“三言二拍”中有多篇表現夫婦關係的小說。《喻世明言》卷二七《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頭回中的朱買臣故事在彈詞、子弟書等說唱文學中比較盛行,宣講者也頗為關注妻棄夫事件,將其改編後作為反麵教材編入宣講小說集中。《崔氏逼嫁》《馬前覆水》《覆水難收》皆是對此故事的改編,《千秋寶鑒·覆水難收》直接在故事標題下注明“妻嫌夫”。該故事被《宣講集要》《宣講引證》《宣講大成》等不同宣講小說改編或收錄達到7次之多。
兄弟關係。兄弟關係是五倫之一,亦是宣講者關注的重要題材。“三言二拍”中一些故事的頭回及正話被改編為一篇乃至多篇的宣講小說,用以闡發兄友弟恭,如《讓產立名》《田氏哭荊》《荊樹三田
》等(改自《醒世恒言》卷二《三孝廉讓產立高名》)、《還金得子》《兄弟奇報》《嫁嫂失妻》《天工巧報》(改自《警世通言》卷五《呂大郎還金完骨肉》)、《認弟息訟》《靈前認弟》(改自《二刻拍案驚奇》卷一〇《趙五虎合計挑家釁,莫大郎立地散神奸》)、《遺畫成美》《行樂圖》《鬼斷家私》等(改自《喻世明言》卷一〇《滕大尹鬼斷家私》)。有時同一標題的故事會在多部宣講小說集中出現,如《認弟息訟》在《最好聽》《宣講珠璣》《宣講大成》中都出現過,隻有個別字詞不同。
主仆關係。古代社會,仆人依附於主人,主仆關係亦可以算是家庭關係中的一種特殊關係。《醒世恒言》卷三五《徐老仆義憤成家》是“三言”中表現主仆關係的一篇,亦被改編為《法戒錄》與《千秋寶鑒》中的《老長年》。
朋友關係。朋友關係也是五倫之一,宣講小說中宣講友情的《生死全信》《舍命全交》《棄家贖友》分別改自《喻世明言》卷一六《範巨卿雞黍死生交》、《喻世明言》卷七《羊角哀舍命全交》、《喻世明言》卷八《吳保安棄家贖友》,改編之作的主旨皆與原小說主旨相同。
宗族、鄉鄰關係。“聖諭十六條”中“篤宗族以昭雍睦”與“和鄉黨以息爭訟”,一言宗族,一言鄉黨,大而言之,皆與鄉鄰相關。
由家庭而宗族而社會,由親及疏、由近及遠。《保命金丹·狼心婦》由《拍案驚奇》卷三三《張員外義撫螟蛉子,包龍圖智賺合同文》改編而來,言伯母貪圖家產,不認侄兒。《宣講集要》與《宣講選錄》中的《祝地成潭》改自《二刻拍案驚奇》卷一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頭回。在《宣講集要》中,該故事是放在“和鄉黨以息爭訟”條目中,講述鄉鄰因爭墳地而打官司之事。原故事批判大儒朱熹武斷,而宣講小說則轉變為宣揚同鄉和睦、不可爭訟的主題。
有些故事所闡釋的內容不能簡單歸到哪一類關係中,但所體現的仍然是實實在在的日常倫理道德。
矜孤恤寡濟困。“三言二拍”中有關此主題的故事多次在宣講小說中出現,根據《拍案驚奇》卷一二《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改編的即有《福善禍淫錄》《千秋寶鑒》中的《雙生貴子》、《宣講拾遺》《宣講選錄》中的《盛德格天》,根據《醒世恒言》卷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改編的即有《保命金丹·三義全孤》。它們講述的皆是有權者或富貴者對不相識的孤子、孤女的照拂。
淡錢財,不昧心。多篇“三言二拍”宣講小說都有拾金不昧的故事,如依據《拍案驚奇》卷二一《袁尚寶相術動名卿,鄭舍人陰功叨世爵》改編的《善念格天》《陰騭
變相》中的鄭興兒,以及改自《警世通言》卷五《呂大郎還金完骨肉》正話的諸篇宣講小說中的呂玉,都是拾金不昧的典範。亦有批駁刻扣錢財、慳吝者,如改自《拍案驚奇》卷三五《訴窮漢暫掌別人錢,看財奴刁買冤家主》頭回及正話的《宣講摘要·收債還債》《勸善錄·守財奴》,《保命金丹·刻財絕後》與《宣講拾遺·阻善毒兒》改自《警世通言》卷五《呂大郎還金完骨肉》頭回,其故事中的主人公,皆是極為慳吝之人。還有講人改過之後廣行善事的《燕山五桂》《五桂聯芳》(改自《醒世恒言》卷一八《施潤澤灘闕遇友》頭回),謳歌為官清廉的《法戒錄·清廉為神》(改自《醒世恒言》卷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頭回),也是此方麵的代表作。
不貪淫不好酒。古人將酒色財氣視為“四大癡”或四大害,因貪淫好酒而誤事敗德者不乏其人。宣講小說在改編“三言二拍”時,將有些非酒色主題的故事賦予酒色主題。《拍案驚奇》卷二七《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的主題言夫妻離散後又彙合,其中關於飲酒隻有“俊臣叫家僮接了,擺在桌上,同王氏暖酒少酌”#pageNote#125一句,而在宣講小說《照膽台·芙蓉屏》中卻著力鋪寫“酒”,言“才子佳人世共誇,一貪旨酒便亡家。若非巧繪芙蓉畫,焉得重逢度歲華”#pageNote#126,改原主旨為
“克己”戒酒。關於不貪淫,則體現在《法戒錄·咬舌泄憤》中。該故事改自《拍案驚奇》卷六《酒下酒趙尼媼迷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但故事發生地及主人公姓名則有所不同。
其他。蘊含著守信義、不欺心、正心守分等倫理道德的“三言二拍”故事,亦被改編成宣講小說。由《拍案驚奇》卷一〇《韓秀才乘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姻簿》改編的《保命金丹·姻緣分定》以姻緣分定說來反對用心機;《拍案驚奇》卷三六《東廊僧怠招魔,黑衣盜奸生殺》的主題乃是言和尚“怠”,在修道過程中忽然心生雜念而引發魔障,此故事被改為《勸善錄·和尚遇魔》;《警世通言》卷二二《宋小官團圓破氈笠》以“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開篇,結尾以他人之語言劉老夫婦為善不終,此故事被改為《保命金丹·破氈笠》。此外,有些婚戀題材宣講小說往往融合了幾個倫理主題,其模式大致是拾金交還失主—代娶—洞房守禮,此模式至少包含“拾金不昧”與“至誠”兩個主要倫理,雖然小說名含有“姻緣”或“奇緣”二字(如《躋春台·錯姻緣》《讚襄王化·姻緣巧配》《上天梯·天助奇緣》),事實上,宣講小說並非是才子佳人似的言情小說,而是側重於姻緣成就過程中的善行,對真正的兩性感情卻避而不談。
宣講小說與傳統古
代小說也有很大不同。魯迅曾指出中國古代小說源於娛樂:“俗文之興,當由二端,一為娛心,一為勸善,而尤以勸善為大宗。”#pageNote#127“大宗”主要指事物的本源#pageNote#128。話本小說以“勸善為大宗”,即言其以勸善為本,以勸善為傳統。事實上,說書人在說書場景中根據具體情況,“各運匠心,隨時生發”#pageNote#129。“隨時生發”的內容,一般而言不會是嚴肅的道德說教,而是具有吸引力的語言或情節。自娛娛人誘發了小說的產生,也促進了小說大興。宋人說書的內容,主要是“煙粉”“靈怪”“公案”“鐵騎”,故事雖有勸善成分,但作為書場說書,關注的是民眾的興趣愛好,題材廣泛,情節複雜,可謂是寓教化於娛樂,甚至主要是為娛樂。魯迅所舉的小說《唐太宗入冥記》《秋胡小說》《孝子董永傳》等“多關勸懲”,它們與其後魯迅所舉的宋代小說,雖皆有勸善一麵,卻更見其娛樂性。宋元明清的話本小說,多是書場說書的“整理本”#pageNote#130,商業本位的目的自然是娛樂為先。從《清平山堂話本》“雨窗”“長燈”“隨航”“欹枕”“解閑”“醒夢”六個部分的命名,可見其消閑與娛樂傾向。由於書坊的推動及有閑階層人數的增多,明末清初話本小說大行於世。馮夢龍的“三言”,名曰“喻世”“醒世”“警世”,實際上仍是受書坊邀約
,受“賈人之請”而作#pageNote#131,是商業出版物。淩濛初、陸雲龍、李漁等,是文人而兼書商,他們的小說的確具有勸懲意味,但對其娛樂性卻是不加掩飾,更具有商業意味,故淩濛初的“二拍”皆為“驚奇”,李漁以“戲”言小說,將小說視為“無聲戲”,其小說開心解頤、趣味盎然。《娛目醒心編》中的說教眾多,作者重視“醒心”卻也重視小說的“娛目”性。可以說,在商業社會下,“娛目”是對讀者或聽眾娛樂心理的重視,“醒心”是為了能在傳播中受到官方認可而披上的合法性麵紗,有了娛目、醒心的雙重保證,小說編撰者及書坊主才能獲利。
宣講小說可能也追求“娛目”,但更重“醒心”,所以其命名不重視以“戲”“奇”“緣”等字詞突出其娛樂性特征以吸引民眾,而是重視它在社會中的救劫功能,或將其視為救劫的舟船、度厄的寶筏,如《救生船》《大願船》《濟世寶筏》《浪裏生舟》等小說名,或救人性命的良藥、金針,如《保命金丹》《救生丹》《濟世靈丹》《活人金針》等小說名。它的成書,是神靈降諭,是代天宣化,刻書最直接的目的,是行善。從現今所見的宣講小說看,其中有不少是在佛寺、道觀、善堂刊刻的,如“同善會善成堂版藏”的《大願船》,“沙市善成堂藏梓”的《觸目警心》,“濟南
城西段店後劉家莊明聖壇存板”的《宣講四箴》,“山東東昌府高唐州城隍廟明善壇存版”的《化世歸善》,“版存富邑自流井香爐寺”的《緩步雲梯集》,等等。宗教與道德密不可分,宣講小說之所以被視為勸善之書,重要原因就在於它融合了勸善性與宗教性。道觀、寺廟、善堂、善人刊刻宣講小說愈加證明它的“善”性,這是其他類型的小說所未有或欠缺的。
三、宣講小說的“以案為證”
中國傳統小說尤其是白話小說,對事件、場景、人物予以描寫、議論或評價時,往往用“有詩(詞或賦)為證”,詩賦是“為證”部分所采用的文體,當這種程式化的標誌性語言出現,便自然地將小說由散體敘事轉換為韻體描寫與議論,從而補充了純散體敘事所帶來的不足,並使得故事文本散韻相間,延緩了敘事的節奏。晚清宣講小說與傳統小說在文本表達方麵的一個重要區別是“以案為證”。當“以案為證”之類字樣出現,則將文本由議論直接引向敘事,又由“從此案看來”之類表達,將故事引向總結與議論。“有詩(詞或賦)為證”後麵內容的語體是韻文,而“以案為證”後麵的語體則是散體而兼韻文。
“案”,《說文解字》解釋為:“案,幾屬。從木,安聲。”#pageNote#132本指桌案,後又指事件,如慘案、血案,醫案等,多指涉及法律
問題的事件。就目前已被大眾所熟知的宣講小說《躋春台》來看,其中涉公案的故事有20多篇。或許因其序中又有“列案四十”之語,故事中“從此案看來”出現的次數較多,故有學者認為《躋春台》是“話本小說中公案小說的典範”,“清末公案小說的代表之一”#pageNote#133。1999年群眾出版社出版的“古代公案小說叢書”將其收錄。將“案”僅視為公案,是不恰當的。《躋春台》之序中言“列案四十”,顯然是將小說中的四十個故事都視為“案”,但其中如《東瓜女》《節壽坊》《吃得虧》《川北棧》《平分銀》《比目魚》等十幾篇所涉及的故事,並不涉及訴訟案件;有些即便與訴訟有關,訴訟卻不是主要事件及寫作主旨。“案”的含義甚廣,凡事件皆可謂“案”。醫學中“醫案”就是典型的治療案例,勸善文本中的“案”就是勸善懲惡的故事。周振鶴認為,“案證就是一個個因果報應之類的故事”#pageNote#134。若從廣義的因與果、報與應上看,此說是不錯的。很多故事,並不能以狹隘的因果報應之說概括,如《驚人炮》中的《雞進士》《奇男子》《奪錦樓》並無報應情節。民眾也將宣講的故事視為案證,如《救生丹新案·守信獲報》中,招弟對父親說:“那一天,宣講人講個案證。”
關於宣講小說的案證,林珊妏、阿部泰記兩位
學者都有所論述,前者集中於案證故事本身的情節、思想內涵與社會價值#pageNote#135,後者側重於介紹宣講的演變及宣講文本的形式及特點#pageNote#136。這些研究雖有啟發意義,但仍有很多問題未能得到解決,諸如與傳統“以詩為證”的小說相比,宣講小說“以案為證”的形式是怎樣的,如何在故事中得到體現?“以案為證”是否有文學傳統,這種傳統又如何演變?案證所證為何,為何重視以“案”為證?等等。隨著近年來大量的宣講小說文本被發現,相關研究逐漸增多,上述問題很有探討的意義和必要。
(一)以案為證:晚清宣講小說的文體特征
宣講小說的“案證”性,在形式上表現在三個方麵:
一是標題中出現“案”“案證”等字樣。具體有二:其一為書名中直接出現“案證”字樣,很多晚清宣講小說皆是如此,筆者所見就有《善惡案證》《案證真言》《二十四孝案證》《宣講回天案證》(即《宣講回天》)、《聖諭案證》《宣講最好聽案證》《五更雞勸世案證》等。有時,不用“案證”,而換用“注案”“引證”“案”“證”,如《感應注案》《冥案纂集》《宣講引證》《聖諭六訓集證》《聖諭廣訓集證》等。其二是在故事名的前麵或後麵加上“宣講案證”或“案證”以提示故事的性質,如《宣講案證珍珠塔》《宣講案證比目魚》《
宣講案證雙槐樹》等,《浪裏生舟》直接標注為“聖諭案證”#pageNote#137。有些從書名中看不出其“案證”性,但具體故事標題前有“案證”“附案”字樣,如《化善錄·三元記》的扉頁亦寫其名為“案證三元記”,光緒四年(1878)所刊《傳家寶》中一篇故事其名為《忍氣息訟得道成真案證》,《惺集》卷二“戒不和兄弟”主題下有“俗講附案”,載有善報、惡報各一。
二是在序言、凡例中點明故事就是案證,或在目錄中出現“案證”二字。林有仁《新鐫<躋春台>序》言:“……而後世之效之(引者注:即《呂書五種》)者甚夥,特借報應為勸懲,引案以證之。……中邑劉君省三,隱君子也。杜門不出,獨著勸善懲惡一書,名曰《躋春台》。列案四十,明其端委,出以俗言,兼有韻語可歌。”#pageNote#138此序至少表明,“特借報應為勸懲,引案以證之”是當時普遍存在的情況,《躋春台》四十篇剛好是“列案四十”,可見篇篇都是“案證”。《千秋寶鑒》#pageNote#139卷一上的《凡例》中有“是書每案之首”“聽者逐段逐案潛心理會”“是書所集諸案”“是書所引案證”“有一項而載二案者”等語,其上、中、下冊的卷四皆以“案證目錄”起首,然後是故事名。有些宣講小說在目錄頁上以“案證”“案目”“案證目錄”代“目錄”,再羅列各個案證之
名,如《輔世寶訓》《輔道金針》《宣講集要》《聖諭靈征摘要》《指南鏡》《救生船》等。《宣講集要》“息誣告以全良善”目錄條下為“俗講一段,旁引證二條:《息訟得財》《忠孝節義》”,此二條,即為“俗講”的案證故事。《聖諭靈征摘要》是“聖諭”與“案目”同時出現,如“務本業以定民誌違諭案目”,其下有三案。
三是故事中出現“引案以證之”“從此案看來”等標誌性詞語,表明故事的案證性。其常見表達方式是,在詩及議論後,以“引一案以證之”之類的表述引入後麵的故事,隻是具體表述略有區別。以《保命金丹》為例,如《傭工葬母》中雲:“今不憚煩,引一案以證之。”#pageNote#140《孝兒迎母》中雲:“眾台寬坐,待愚下講一新案與你們聽。”#pageNote#141《七歲翰林》雲:“愚下說到此處,且引一案以為證。”#pageNote#142《驕奢遇賊》雲:“我今想起一案,眾台細聽,以為何如乃是。”#pageNote#143《姻緣分定》雲:“俗言說:‘姻緣一對,棒打不退。’此言信不虛也。眾位不信,待我引一案以證之。”#pageNote#144據筆者統計,《保命金丹》四卷的32個故事中,用“引案以證之”“引案以為證”等引起下文故事的,達到13個,超過總故事數的三分之一。當故事結束時,常用“從此案看來”引入後麵的議論,對整個故事作出總結性評價。前用“
引案以證之”引入故事,後用“從此案看來”總結故事,首尾呼應。有些故事前麵未言“引案以證之”,而是用其他類似之語引入故事,如《更新寶錄·割肺遇仙》引入故事之語是“吾今說到此處,猛想起一個孝女得證仙果的,說來與大眾一聽”#pageNote#145,末尾仍以“從此案看來”總結故事。還有先直接敘述故事,末尾用“從此(這)案看來”總結,如《回生丹·割耳祝壽》;《躋春台》的40篇中有18篇皆是這種模式。
當然,上述三種情況不能截然分開,宣講小說中有時兩種或三種兼而有之。
宣講小說使用“以案為證”的重要原因在於其宣講聖諭與倫理道德的目的性,其文本形式與內容都服務於此,這就決定了它與傳統話本的不同。
話本小說與宣講小說最初都是在公開場所麵對聽眾而說的,兩者“說—聽”模式相同,但話本小說的興起是城市經濟發展的產物,說話者說的話雖時有勸誡之語,也有勸誡意圖,經濟追求卻是其主要目的,正話前麵往往有“拖延時間”等待更多聽眾來聽的入話詩或頭回故事。說書人想要吸引的聽眾,主要是願意出錢聽書的人。正因為如此,他們選擇的題材,是民眾喜愛的曆史、世情、神怪、英雄之類的,他們也願意在情節的曲折上下功夫。文人擬作的話本有經濟目的,如馮夢龍的“三言”是應賈人之
請,淩濛初《拍案驚奇》一出,立即“翼飛脛走”,以至於“賈人一試之而效,謀再試之”#pageNote#146,《二刻拍案驚奇》因此而生。擬話本小說作者十分注重小說的勸誡性,並在其序言中反複闡明“型世”“警世”“喻世”“醒世”等教化世人的苦心,但他們的作品依然主要是營利之物。因以娛樂大眾為目的,故事本身才更為說話者或小說家所看重,其中“為證”的詩詞隻是故事的附加,為故事服務。擬話本小說以敘事為主,其知識與義理等都附於故事,換言之,道理與知識不是目的,而是故事的附帶。
宣講小說則不然。就整個故事集及單篇故事來看,大部分宣講小說的編排體例,與傳統的小說有很大不同。
一是全書或單個故事分兩部分,第一部分為聖諭、神訓及宣講規則等,第二部分是案證故事,如《宣講拾遺》《宣講集要》《聖諭靈征》《千秋寶鑒》《宣講引證》《萬選青錢》《換骨金丹》《法戒錄》《石點頭》#pageNote#147等。《宣講集要》共十六卷,卷首除了有多篇序外,還有宣講條例,以及順治、康熙、雍正時頒布的宣講聖諭的諭文,“聖諭六訓”及其闡釋、“聖諭十六條”、聖諭廣訓等完全不涉及故事的內容。卷一五沒有案證故事,全部為歌,而卷一至卷一四全為案證。案證故事前的內容,從整體上看似乎比例不大,但能占一
整卷,卻也不容忽視,它是後麵案證故事的核心與靈魂,是小說的主題。每個主題,有一個或多個案證。如《宣講拾遺》“第一訓,孝順父母,衍說一段,旁引古今順逆證鑒數案”,“萬歲爺說:如何是孝順父母?……”所引順、逆案依次為《至孝成仙》《堂上活佛》《愛女嫌媳》《還陽自說》《逆倫急報》五個故事。顯然,聖諭第一訓“孝順父母”是五個順、逆案的主旨,五“案”是“論證”該主旨的“論據”。
二是在故事標題下用小字號的簡短言語說明故事主旨。如八卷本《法戒錄》,即在案證故事的主標題下用極為簡短的副標題注明該故事的主旨,再如《要惜福》案證標題下的副標題為“教訓節儉”,《雙報應》案證標題下為副標題“阻擋非為”,《雙出家》案證標題下副標題為“嫌媳非為”。有的直接用“聖諭六訓”或“聖諭十六條”作為案證的附注,如《石點頭》之《天涯尋親》案證標題下注明“敦孝弟以重人倫”;《遊枉死城》案證標題下注“解仇忿以重身命”。也有在目錄中的案證標題下以極簡潔之語注明故事的題旨的,如《大願船》《脫苦海》《指南鏡》《驚人炮》等,故事標題下用或六字,或八字,概括故事主要情節及主題。《大願船》目錄中每個故事的標題下皆有小注,如《遠色登第》下注:“
德行訓子,拒色高魁。”《貪色顯報》下注:“淫婦謀天,好色斬頭。”從標題本可見故事的意旨,小注又補充了標題,二者共同為“案證”樹立標的,強化案證故事的意圖。
三是先論述某一條聖諭或神諭,再用故事作案證。前文提及的《千秋寶鑒》之《貞淫各報》《戒淫增壽》《誣告絕嗣》《惜字獲福》等各篇即是如此,如《貞淫各報》:“六訓上說,毋作非為。……我就說個命同報不同的,與你們聽……”;《戒淫增壽》:“《覺世經》上說,淫為萬惡首……我就說個一貞一淫的報應與你們聽……”;《輔世寶訓》卷一“案證目錄”的第一條為“敦孝弟以重人倫”,其體例是:“(詩略)。闡明聖諭廣訓第一條:敦孝弟以重人倫。注:敦篤,加勉也;孝者,所以事親也;弟者,所以事長也;以,因也;重,尊重也,又慎重也;人倫,五倫也。引:……孔子曰:‘入則孝,出則弟。’孟子聖人,人倫之至也。又曰:‘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pageNote#148後麵的四個故事《孝友開風》《旱雷誅逆》《聖免差徭》《樹夾惡婦》皆是“敦孝弟以重人倫”及孔孟之語的案證。
宣講小說是聖諭宣講的產物,最初,宣講者奉國家法令四處宣講,宣講的主旨是“聖諭十六條”,“聖諭十六條”涉及到個人與群體、家庭與社會的關係,包
囊了個人修養與對國家、社會的義務與責任。最初的宣講多側重講述“聖諭十六條”的內容,從道理上闡釋為何要遵循“聖諭十六條”。後來日常生活之理(如仁、義、禮、智、信,節儉、愛物、仁慈等)摻入故事之中,補充闡釋聖諭的某一主題。無論故事的長短如何,情節如何曲折,人物如何具有代表性,是否占據了文本的主要部分,故事本身都不是宣講者關注的重點,而是道理的附加。如以寫作喻之,話本小說是記敘文,即便有說理成分,並不影響其作為記敘文的本質;宣講小說是議論文,即便敘事很長,也隻是血肉,講道理才是其筋骨,其論點,就是聖諭與神諭,就是日常之“理”。正因如此,故事前麵的詩歌及議論,不是作為等待聽眾的入話,而是整個故事的靈魂,是作為“議論文”的“論點”,後麵的故事,隻是作為“案證”,作為論證主旨的“事實論據”而存在。
明白了案證作為“事實論據”的作用,再看宣講小說集的編排體例及單篇文本的講述體例,不難發現,這正是一般性議論文的框架模式。
作為議論文,“論點”是靈魂。宣講小說集或單個案證故事前麵的聖諭及神諭所傳達的聖、神之理,顯然就是全書或某一故事的主旨。如《宣講拾遺》中的《文昌帝君蕉窗十則》《武聖帝君十二戒規》《孚佑帝君
家規十則》等神諭,其倡導的倫理與“聖諭十六條”“聖諭六訓”有一致之處。也就是說,每個案證固然闡釋聖諭或神諭的某一方麵,但整部書就是對整個聖諭及神諭的較為全麵的闡釋。有些宣講小說案證甚多,但都為闡釋一個主旨服務,其中以孝道為多,如《孝逆報》《二十四孝案證》這兩部書都可謂是對“敦孝弟以重人倫”的宣揚。至於案證故事標題下有注的,其所注,就是這篇故事的論點。故事下的詩歌及議論,也是全篇故事的立論之處。《石點頭·口德造命》開篇雲:“伏讀帝君蕉窗十則,其三曰:戒口過。竊疑言談品論,亦常事耳。而帝君必諄諄以此為警戒者何哉?”#pageNote#149後麵的案證圍繞“口德”展開。《惺集》卷五“穢灶汙字俗講附案”中,“汙字”有二案,每一案前的相關議論有1000字左右,案證故事有2000字左右。議論從正反兩方麵闡釋敬惜字紙之理,案證則從正反兩方麵言敬字之善報與汙字之惡報。有些以“宣講”命名的小說,或許書前無聖諭及神諭,案證前亦無議論,如《宣講福報》,但考慮到“宣講”之風及國家、地方對宣講的要求,其所證,仍不離充滿國家意誌、神靈意誌及世俗倫理精神的天理或常理。宣講小說結尾以“從此案看來”“從此看來”總結故事,恰如議論文畫龍點睛之筆,呼
應開頭的論點。
審視案證故事,還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即一些勸善歌文往往借助小說人物之口講出而被“原文”照錄,如《同登道岸·八箴保命》中,廖琢堂平時教育女兒《女兒經》《烈女傳》及“三從四德”等,小說通過父女問答,將《灶君女子六戒》及《女子八箴》一一點明。小說中,女兒回答父親道:“一戒女子在家不孝父母,出嫁不孝公婆;二戒不敬灶君,不敬丈夫;三戒不和妯娌,並不和姊妹;四戒打胎溺女;五戒拋撒五穀;六戒豔妝廢字。”#pageNote#150父親又為女兒解釋“八箴”:“第一孝字人之本,大本勿虧為完人。……第二順字最要緊,爹媽呼喚當殷勤。……第三和字即是順,不剛不柔心氣平。……第四睦字兒遵凜,妯娌姑娘共娘生。……第五慈字心不硬,敬老懷幼恤孤貧。……第六良字包括盡,良生良知與良能。……第七貞字行端正,清白守節女中君。……第八靜字對兒論,知止定靜清其心。”#pageNote#151再如同書《韓婆靈應》以韓婆唱文教化世人:“未曾開言笑哈哈,我笑世人空受磨。花花世界將身裹,迷迷紅塵似網羅。敦倫積善有幾個,貪戀四害世間多……”#pageNote#152唱文甚長,說四害,說因果,說明心見性、修身養性、正心誠意等。唱文是女主人公受教育的內容,也是對標題“八箴”的闡釋與補充,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一同印證故事開篇所言的“男子以五倫為重,女子以四德為尊”。善書歌文被原文照錄,不僅將其作為“天理”輸入給聽眾,亦強化“六戒”與“八箴”的內容,以助宣講目的達成。從議論文論證的角度看,眾多宣講故事通過人物而講的“善歌”“善言”“善文”,成了論證該書或該論點的“道理論據”。
(二)為證之“案”的演化:宣講小說文體性的逐漸凸顯
“以案為證”並非宣講小說所獨有,但宣講小說表現得尤其明顯。若考察明代之後的聖諭宣講及宣講文本,以及大量的善書詮釋本,不難發現,晚清宣講小說的“以案為證”不過是對它們的繼承、發展與完善,漸至脫離其原來所依附的文本而獨立成為具有“案證”形式的小說文本。
聖諭宣講自明代始。明代的聖諭宣講多以闡釋“聖諭六言”本身及道理為主,但已有用故事作為輔助的傾向。《明朝聖諭宣講文本彙輯》收錄12部文本,其中5部皆在後麵附錄有正反報應事例;《太祖聖諭演訓》下卷全為報應故事,這些報應故事都極為簡短;《皇明聖諭訓解》的每一條諭後有“古今事實”“宗藩要例”“宗藩事宜”等,其後再是極為簡潔的善惡二報故事;《聖訓演》分“解”“讚”“嘉言”“善行”四部分,其“善行”部分,皆為事例。此外,《聖諭演義》《聖諭
圖解》皆有事例附之#pageNote#153,故事所占比例小,“附加”之感明顯。明代聖諭演繹文本中的正報、反報事例,彙集詩歌的編排體例,對晚清宣講小說有一定影響。
清代的聖諭宣講承襲明代。中前期大部分聖諭闡釋文本側重對聖諭本身的闡釋,且無案證,漸往後,有一些文本附帶了事例。《聖諭廣訓集證》《聖諭圖像衍義》《聖諭像解》《聖諭十六條宣講集粹》等,所附之案有多有少。其中,《聖諭像解》先闡釋聖諭條文,繼之以圖,並將原文附載其後,隨之解說圖中故事,圖像與人物故事相互釋證。同一聖諭條文下有多圖多故事,如“敦孝弟以重人倫”中“敦孝”條下有24圖,其中就有傳統二十四孝人物中的舜、漢文帝、黃香等,“敦弟”“君臣之倫”“夫婦之倫”下各14圖,誠如其序言所言:“摹繪古人事跡於上諭之下,並將原文附載其後。嘉言懿行,各以類從,且粗為解說,使易通曉。”#pageNote#154圖像、“原文”及對圖像故事的說明部分所占比例很大,雖然是解釋聖諭之旨,就形式而言卻不再給人“附帶”之感。《聖諭十六條宣講集粹》由聖諭及聖諭詮釋文本與因果報應類故事構成,作者“分門別類,博引旁征,上自王侯君公大夫卿士,下至閨門裏巷偏戶窮民,遠而古聖昔賢名儒碩彥,近而義夫烈女節婦貞姬。凡其懿行嘉言
,足以為模楷典型,是則是效,可勸可懲者,無不謹書而備錄之刊之”#pageNote#155,其中所載故事有1342則#pageNote#156。
明清善書,也多采用案證。書名中有“案證”或“案”的,如《灶王尊經附案證》《玉曆鈔案證》《感應注案》《丹桂籍注案》《覺世真經證訓案闡化編》《陰騭文注案》等。其中,《覺世真經證訓案闡化編》逐句釋原文,“本訓”後,繼之以“本案”數則。有的書名用“證”或“注”,如《銷劫引證》《三聖經靈驗圖注》《陰騭文圖證》《太上感應篇集注》《陰騭文注證》《關聖敕諭注證》《感應篇訓證》《太上感應篇注證合編》《覺世真經注證》等。其中,《太上感應篇集注》大都是在每句話下,先有“釋”來闡釋其意,然後是注疏該句之“驗”,即善惡報應之事,如“不欺暗室”引黃定國事,“孝弟”引李善事,“正己化人”引王心齋事等。《陰騭文注證》與之相同,如在“濟人之急”下的一段闡釋後,就是以池州戴成璉之事為證。為醒目,“證”字加陰影印刷。有的書名不用“注”“案”“證”等字,同樣以案為證,如《覺世金鑒》。為了醒目,“注”與“案”“訓”等,或用方框,或加陰影以突出。以“圖說”“圖注”等命名的,多因事繪圖,事圖互訓,成為勸善之“案”。如《太上感應篇圖說》,幾乎是
一句一注,一圖一案,事取善報或惡報之事,其後多有“附”事,事前標識大部分是“案”字。《三聖經靈驗圖注》於經文後麵依次是靈驗事數則,並據事繪圖,上文下圖,一目了然。
與聖諭的闡釋文本相比,善書中果報案例明顯增加。《太上寶筏圖說》是對《太上感應篇》的演繹文本,其前有得富、得貴、得壽、得子靈驗記,又有祈病獲痊、遇難成吉、離散複合、合宅同升靈驗記。對《太上感應篇》文本的演繹,先注後案,案後的“附”仍為果報事例,“案”的篇幅遠多於“注”。若以單篇視之,經文為題,“注”為闡釋,“案”“附”為故事,加上“附”案後的詩,與話本小說體例極為相似,倘若抽掉特意標示的“注”“案”“附”等字樣及“附”故事後麵注明其出處來源的文字,它更似話本小說了。《感應注案》的體例更為獨特,它除了在故事前麵有一句《感應篇》原文中的某一句外,其餘體式皆無異於宣講小說,如卷九“以惡為能”句下是標題《囚報恩》,開頭及故事骨架是:“人惡人怕天不怕……此四句俚語說人生在世……君若不信,聽餘下講個案證。本朝……從此案看來……”《聖諭靈征》是聖諭條文及闡釋與案證故事相結合,“靈征”點名了書的體例是以案證為主,有學者認為它是最早的聖諭與善書合
流的宣講類小說#pageNote#157。
早期的聖諭宣講文本與善書文本以文言為主,其中的“案”也以文言為多,每個案證都很簡短。這類宣講文本隻能是聖諭、神諭演繹之文本,不能稱之為宣講小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宣講對象越來越庶民化,宣講的形式和主體發生相應變化,宣講文本中的“案”越來越多,篇幅逐漸增加,語言也多以白話為主。從《聖諭十六條宣講集粹》《宣講集要》《宣講拾遺》到《善惡案證》《萬善歸一》《躋春台》《驚人炮》《萃美集》《孝逆報》等,前麵的原起、聖諭、聖諭詮釋之文都省掉了,隻留下故事本身。僅從文本來看,故事就是主體,而不是聖諭、神諭的附帶,雖然這類宣講文本因為勸善性而被視為善書,但這並不妨礙從文體角度將其視為小說。晚清社會,“聖諭闡釋+案證”類文本與單獨案證類文本同時存在,隻是後者越來越多。純案證類宣講小說文本,在廣東地區尚存文言(或淺近文言)類,如《宣講博聞錄》《宣講餘言》《諫果回甘》《吉祥花》等,在西南及北方地區以白話為主。沒有了所占篇幅甚多的聖諭及其道理闡釋,“案證”故事向話本小說的體例靠近,《躋春台》被視為話本小說,原因即在此。不過,一些宣講小說因為模仿聖諭宣講及善書模式,學界主要將其視為宗教類書籍而非小說
,即便如《驚人炮》《指南鏡》《萬善歸一》《孝逆報》這類與《躋春台》在編創主旨、敘事模式、敘述語言、藝術特征等方麵極為相似,幾乎以話本小說形式出現的文本,也甚少為學界所關注,眾多小說書目也未曾收錄#pageNote#158。
(三)“小說教”與“以案為證”式宣講小說的繁榮
最初的聖諭宣講文本及善書,多是說理性的,議論性文字所占篇幅很大,後來漸漸將案證插入其中,這與世人天生具有的故事認同與講故事的本能有關。人類講故事的曆史非常久遠,故事離不開敘事,有學者認為,講述和傾聽(書寫與閱讀)故事是人類的普遍現象,故事“貫穿於口頭與書麵文學始終”,人類需要故事與小說,才有了故事與小說#pageNote#159。以故事闡釋道理,早在先秦兩漢即已大量出現。明清是小說最為繁盛的時期,白話小說與文言小說並行不悖,各領風騷。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人們對小說的接受遠快於對經史的接受。小說的教化功能不下於經史,其原因在於讀小說者多,且小說容易感動人,令“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雖小誦《孝經》、《論語》,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pageNote#160。笑花主人亦認為,小說可以令“聞者或悲或歎,或喜或愕。其善者知勸,而不善者亦有所慚恧悚惕,以共成風化之美”#pageNote#161。清初學者顧炎武認為,“小說
,演義之書,士大夫、農工商賈無不習聞之,以至兒童婦女、不識字者,亦皆聞而如見之”。由於小說影響世人至深而廣,顧炎武甚至將其視為可以與儒釋道並存的“小說教”,並且認為小說教的影響“較之儒、釋、道而更廣”#pageNote#162。清後期,梁啟超認為應該重視小說的教化功能,他在《譯印政治小說序》中雲:“天下通人少而愚人多,深於文學之人少,而粗識之無之人多”,“今中國識字人寡,深通文學之人尤寡”,因此,“僅識字之人,有不讀經,無有不讀小說者”。他認為,“故六經不能教,當以小說教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說入之。語錄不能諭,當以小說諭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說治之”#pageNote#163。受過正統教育的文人尚且如此看重小說之用,更何況是一般的宣講小說編撰者。
大多數宣講小說的編撰者在小說的序言或凡例中,強調世風日下,劫難頻仍的社會需要重振儒家倫理,遵循聖諭與神諭以救劫,他們編輯宣講小說文本,目的亦在此。這從宣講小說集的命名中可見,如《活人金針》《保命金丹》《救生船》《脫苦海》《濟險舟》《同登道岸》等。宣講小說所采用的案證,大多是因果報應故事,這對下層民眾來說,是最有效的,誠如《宣講大全》光緒戊申三十四年(1908)本西湖俠漢的序文所雲:“從來聖賢明
性理而不言因果,君相嚴賞罰而不論報應。……至晚近之世,人心風俗愈趨愈下。善惡既混為一途,則有性理之所難喻,賞罰之所莫能窮者。閑觀鄉曲,有善士論因果談報應,而聞者蹶然興怵然變……所以闡聖賢之教化;懍君相之明威,而使天下之智愚賢否薫蒸於善氣而不自知也。”#pageNote#164即便案證不言因果,其說唱結合的方式,貼近現時、現地的故事#pageNote#165,切近日常生活的倫理,都對民眾有很大的吸引力,故此,民眾也容易接受這種“以案為證”的道理說教,且其效果很好。《<宣講拾遺>自序》指出:“近世所宣講者,有《集要》一書,就十六條之題目,各舉案證以實之,善足勸而惡足懲,行之數年,人心大有轉移之機。”#pageNote#166正是對案證故事本身感染力的自信,編撰者們才敢將自己的書視為“活人”“保命”“救生”“濟險”“脫苦”“指南”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