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教訓與貞順:宣講小說中的夫婦之道(3 / 3)

故事中的“功”所列舉的助夫行為包括孝敬公婆、勸夫為善、助夫以義、阻夫為惡、化夫行仁成德等,“過”則與之相反。宣講小說對化夫、勸夫等,既有態度上的要求,也有內容上的規定。在諸多勸化行為中,“化夫行仁成德”功德最大,有“三百功”,原因乃在於這個過程的長期性與艱巨性,既體現勸化內容的選擇與技巧,又足見“仁德”本身對於男子的重要性。

敬夫,當為夫守貞,這是妻子最基本的美德及對丈夫應盡的義務。《宣講至理》中有《守節歌》,奉勸“婦女守節貞”,言“婦女若能全節孝,就是塵世頭一功”,守節之人“天也重看人也重

,人間天上有美名”,不守節之人則使兩家門風敗壞,且“死後地獄受苦情,罪滿轉世孤苦命”#pageNote#70。《順天寶筏·花園會母》言:“男子以聲名為重,女子以貞節為尊。”#pageNote#71《脫苦海·仙藥愈病》論述守貞與敬夫的關係:“為婦女者,必為夫保貞節,必與夫同患難,方為敬夫之道。如徒區區承順,誰人不能,務存一片冰心,自獲千載美名。”#pageNote#72《福緣善果·疑奸殺父》雲:“守正全貞,不染塵緣,皆爾分內事也。”#pageNote#73當今社會視為男女雙方共同遵守的“貞”,在古代社會極為狹隘,成為僅對妻的規定。在傳統社會看來,子嗣是大事,但這是對於男性而言,為了“廣子嗣”,有妻時納妾,妻死後再娶都是正常不過的事,妻子為丈夫納妾甚至成為她賢惠的標誌,納妾後包容小妾更是天經地義,否則就是妒婦,在“七出”之條內。故而“貞”於男子不可取,於女性是美德,守貞全節隻是針對女性而言,並被視為女性分內之事,亦是最重要之事。關於男性的眾多的戒淫故事,表麵上看是反對夫婦之外的性愛,根本的原因是對男子之“德”的看重。酒、色、財、氣是四大癡,也是四大毒,好色誤事不說,也是男性本身品性不修的表現。戒淫並非是勸導丈夫為妻守貞,故此,宣講小說為社會樹立的貞節楷模中,少義夫而多節婦。宣講小說直接以“

貞”“節”作為篇目標題的甚多,如《宣講集要》中就有《盡孝全節》《鬻子節孝》《朱氏節孝》《黃氏節孝》《全節救夫》《割耳完貞》《徐氏完貞》《崔氏守節》《鄧氏節孝》,《挽劫新編》中的《保節得子》《節孝無雙》《丐婦殉節》,《宣講彙編》中的《矢誌守貞》等。從標題上看,這是針對女性的教化,幾乎所有有關貞節故事的主人公均是妻子而非丈夫。

宣講小說中,妻子守貞的情形大致都差不多。《福緣善果·剪發完貞》開篇道:“節孝從來立綱常,神天欽仰荷庥光。請君試看雪梅女,留得聲名萬古揚。這幾句格言說世上為女子的,無論富貴貧賤,都要以守貞為重,才能成女中君子,巾幗完人。所以古之人有逼嫁而自割其鼻者,有遇賊而自斷其臂者,類皆以貞潔自矢之死靡他者也。”#pageNote#74這段議論,一讚貞節,二言古代婦女守貞的重要表現:未婚守貞及自殘。《宣講集要》以貞節為主題的幾篇小說,與秦雪梅故事類似的有《徐氏完貞》《割耳完貞》《割鼻誓誌》,以及《崔氏守節》《友愛全節》等,其中的主人公,幾乎都是自殘(截發、割耳、劃麵)守貞型,《盡孝全節》《全節救夫》則是以生命為代價維護貞節。

仔細審視守節故事,對妻子守節有要求的多是丈夫。丈夫一旦將死,會反複叮嚀妻子守節,這甚至

成了執念。《宣講集要·友愛全節》敘定綱將死時並無子息,卻叮囑妻徐氏守節:“常言道守節婦神人欽仰,豎牌坊掛匾額萬古名揚。果能夠全節操體夫誌向,夫雖死在陰靈也得沾光。……況兒女這本是閻王注定,我的妻要耐煩苦守清孀。”#pageNote#75因為沒有兒女,他叫妻抱養他人之子,徐氏聽夫之言剪發守節。同書《黃氏節孝》中的方惟清在臨終時叮囑妻黃氏,亦有一樣言語,言守節鬼神敬仰、萬古名揚,自己也可陰司沾光。雖然二人並無子息,黃氏還很年輕,惟清卻仍要妻子不改嫁以替自己盡孝。事實上,多數節婦的家人(公婆或自己父母)因為種種原因都要求甚至逼迫她們改嫁。有因家貧而勸媳婦改嫁以得彩禮者(如《宣講集要·盡孝全節》),有因無子公婆憐惜兒媳勸其改嫁者(如《宣講集要·朱氏節孝》),有時甚至有丈夫賭博欠債被估嫁者(如《宣講集要·估嫁妻》)。此外,還有逼著兒子嫁媳婦者(如《聖諭靈征·逼子嫁媳),公婆不賢視媳婦為眼中釘而逼迫兒媳改嫁者(如《萬選青錢·蘭芳節孝》)。

守節故事中的女性都十分年輕,她們守節守貞,甚少是基於夫婦感情深厚,而是貞節觀念深入骨髓,考慮的是個人、家庭榮辱。丈夫不才且多次遭受丈夫毒打的塗氏,遭受聽信讒言的丈夫毒打且不容辯解並被逐出家門的何氏(

《繪圖福海無邊·節孝雙全》),未嫁夫死的徐氏、薛秀英(《宣講集要·徐氏完貞》《宣講彙編·矢誌守貞》),婚後數月而丈夫死的鄭氏(《宣講集要·割耳完貞》),很難想象她們與丈夫有多深厚的感情。有兒女而守節者,尚可以理解為是撫養小孩的需要,沒有兒女且受公婆刁難而能守節者,隻是因為她們對貞節本身的看重。《閨閣錄·墜樓全節》中,滿貞夫家貧困,丈夫本樸,婆婆不學好人,以不義之事勸滿貞,滿貞道:“男子以聲名為大,女子以貞節為重,能全貞節,則上天喜歡,鬼神敬重,必得無窮善報,皇上知道,嘉旌表,建牌坊,死入節孝祠中,受萬代的香煙,何等榮耀。”#pageNote#76她不聽婆母反複勸導,寧願忍受婆婆的無休止折磨,也堅不失節,甚至墜樓以全節。在禮教統治下,“婦女的生命,隻不過第二生命,貞節卻是她第一生命”#pageNote#77。深受傳統貞節教化思想影響的女性,將丈夫視為“天”,將守貞視為天理,改嫁乃是羞辱自身,羞辱娘家之行,是“無恥”之舉。《宣講集要·朱氏節孝》中,婆母見朱氏年輕守寡,勸她改嫁,朱氏道:“尊一聲我公婆聽媳細歎,媳不比無恥婦想嫁夫男”,“失節操是一件極大罪案,折墮了好人身萬難複還。在生前落罵名被人憎厭,到死後有何臉去見夫男”#pageNote#78。可以說,女性對貞節的看重,

往往甚於她們的家人。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指出,“群體隻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情感;提供給他們的意見、想法或者信仰,他們要麼照單全收,要麼全盤拒絕,不是視之為絕對真理,就是當作絕對謬論。於是,群體的信仰總是在暗示作用下被決定,而不是經由理性思考孕育而成”#pageNote#79。女性長期處於“女卑”的社會氛圍中,作為一個群體,她們不斷地受父兄教化,在社會中受三從四德、女子八則、女子六戒的教化,對貞節的維護,遠超出於訓誡的內容本身,她們由被動的接受者轉化為主動的維護者,這不能不說是男性社會貞節教育的“成功”。

力倡女性守節,在宣講者看來是十分必要的。《宣講集要·鬻子節孝》中,鄭氏言不敢再嫁的原因有三:一是婆母年老死後需要有人送上山崗;二是家境貧寒,婆母需要奉養;三是女性從一而終之理。《宣講集要·齊婦含冤》中,竇氏所言“三不敢改嫁”,亦是這三條:

尊聲母請安坐容兒細稟,細聽兒將首件剴切詳明。母為媳聘娶時辛苦受盡,打首飾縫衣衫多費錢銀。討媳婦原隻望養婆老景,媳焉敢因夫死另適豪門。況且我母家中貧困已甚,專靠兒苦紡績易米養生。媳若是負罪名改嫁別郡,母菽水無人奉餓死中庭。丟老母不留養天律注定,必然要降霹靂焚化媳身。……(二是)生

則養死則葬兒媳本等,七寸棺槨稱之古語有雲。喪盡禮祭盡誠人子分定,稱家有稱家無媳曾聽聞。媳若是因夫死遂生別論,母百年有何人送葬山林。貪富貴厭貧賤棄母不問,媳怕死墮地獄萬難超生。……(三是)兒記得《烈女傳》婆婆請聽,好合歹注史冊今人吟詠。曹令女刀割鼻節操堅定,史徐氏塗花容萬古標名。崔氏女嫌夫窮覆水難進,陳劉氏數醮苦終為獨魂。常言道是好馬雙鞍不振,為媳婦舍婆婆豈上別門。#pageNote#80

《宣講拾遺·雙受誥封》中雲:“蓋婦人之道,從一而終。不幸夫逝,立誌要堅。孝親扶幼,持家立業。縱受苦勞,終有好處。一朝子若成名,誰不稱揚。縱然無後,當憐公婆年老,痛念故夫恩情,亦當守節盡孝。雖受苦勞,卻得美名,建坊入祠,受皇恩,流芳萬古,豈不美哉。”#pageNote#81拋開狹隘的從一而終的觀念,在公婆年老無所依靠及兒女年幼之時,守節養老撫幼的確是出於人道考慮。《保命金丹·雙槐樹》言及女性守節即是守家業、守兒女,蕙蘭卻言還有侍奉婆母,替夫盡孝。在宣講小說中,往往將貞、節與孝相連,如《繪圖福海無邊·節孝雙全》《勸善錄·節孝雙全》《福緣善果·節孝無雙》《驚人炮·貞孝祠》《護身錄·貞孝報》《濟世寶筏·節孝流芳》,以及《回生丹》之《孝貞成神》《孝配節義》等皆是如此。《桂蘭金

鑒·別夫婦》中,鄭朝議之從子娶妻陸氏,伉儷綢繆,二人曾許下一旦對方死不再娶、不再嫁的諾言。鄭染病後,再申前言。鄭死後,陸氏攜資改適,鄭鬼魂申書於陸氏,雲:“十年結發,夫妻一生,祭祀之主,朝連暮以相歡,俸有餘而共聚,忽大幻以長往,慕何人而輕許,違棄我之田疇,攘資財而遂去,不惜我之有子,不念我之有父,義不足以為人之妻,慈不足以為人之母,吾已訴於上蒼,行理對於幽府。”#pageNote#82陸氏驚駭而死。拋開鄭臨死時非要陸氏為之守節有些不人道不說,但就信中所言,陸氏攜帶家財改嫁,上不顧鄭父,下不顧有子,的確不仁不義。

在極為重視婦女貞節的社會中,守節者不是被旌表,就是受神仙保佑,甚至成神成仙,富貴雙全。《破迷錄·仙橋完貞》雲:“婦女何須拜佛神,能全節烈便成真。天宮仙子原無種,大半完貞與孝親。”#pageNote#83《護生緣·貞孝報》雲:“從來節孝可格天,隻恐世人心不堅。果能守得冰霜誌,何愁平地不登仙。這幾句話是說人生在世,男子以孝為本,女子以節為先,能將此二字克全,縱有急難臨頭,暗中必有神靈扶持,做到及底之處,或成仙,或成佛,或為聖,或為賢,皆不可料。”#pageNote#84《蓬萊阿鼻路·嫁嫂失妻》中,宣講者也借何氏之口論及守節:“況婦女能守節天必憐憫,或賜福或賜壽鬼

驚神欽。不但於生前時美名留定,死陰司也有麵去會夫君。塵世上好嫁的幾人昌盛,非短壽即折福終身受貧。縱前生修積好福祿無損,身死後見前夫賬難算清。”#pageNote#85在宣講小說中,堅持守節,視守節為榮、失節為辱的,多是女性自身。當然,這是整個社會貞節觀念倡導的結果。幫助貞婦、節婦之人,理所當然就成為被褒獎的對象,故而牛振聲仗義全貞娘之貞,聲名遠播(《脫苦海·仗義全貞》);善好做生意丟失錢財,被逼嫁妻喜春抵債,葛林好仗義全喜春節操,得黃金白銀一窖。反之,勸人改嫁,逼人改嫁則受到譴責,乃至惡報,如崔薛逼良改嫁,得孽症而喪命(《宣講選錄·義氣動天》)。一些故事的標題也表明了宣講者所代表的時人對失貞、改嫁的直接態度,以及對汙節、敗節的態度,如《脫苦海·好嫁福薄》《回生丹·失節遭報》《宣講引證·改嫁瞎眼》《輔世寶訓·改節受困》《化世歸善·改嫁捷報》《自新路·謀節廢命》《宣講集要·敗節變豬》《緩步雲梯集·活屍報仇——不節報》等。

婚姻需要彼此忠誠,若說女性改嫁是失節之行,是對丈夫的背叛,那麼丈夫的另娶也當與此等同。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宣講小說偶有譴責男性另娶的,如《照膽台·負義男》,但這種譴責具有特殊性。徐鬆年病危,叮囑其妻周氏不要改嫁。周氏向

神祈禱,願減己壽以增夫壽,但要求丈夫撫養兩個兒子長大,不能再娶。鬆年允諾。周氏死後沒幾年,鬆年熬不住寂寞,另娶曹氏。周氏附體於他人,斥責鬆年忘恩負義。未及半年,鬆年病亡。宣講者斥責的並不是鬆年另娶本身,而是他違背諾言,違背盟誓。換言之,這是不守信義之行,本就與儒家倫理道德相悖,自然被宣講者拿來作為反麵教材講給民眾,使他們引以為戒。總體上,譴責男性另娶的故事,在宣講小說中是極少的。

對婚姻的忠誠是為了保障血緣的純粹,當丈夫已死,或被夫家逐出,妻子為丈夫繁衍子嗣的功能已經喪失,或作為“妻子”的身份已經喪失,但世人仍舊重視這類女性的貞節、節烈,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不守貞是對夫權的挑戰,對丈夫尊嚴的挑戰。從女性本身上講,改嫁是對長幼的不顧,更是“貪淫”。“淫”為萬惡之首,貪淫之人,天怒人怨,自然遭報。將貞節放到男性中心主義的社會中考察,對女性貞節的重視無疑暗示了男性對自己後嗣有血緣純粹性的窘境。女性“堅定不移”的貞節觀給了男性種族純粹性的安全感與自豪感,避免了血緣混亂的種族危機。“貞節觀念之成為迷信,成宗教化,都是由於男子的嗜好,男子的利己要求。”#pageNote#86正如尼采所言,人的種種“善”的品格的限定,都是為達

到某種特定的意誌與目的,“都不是因為其自身的原因而被看作是善的,都不是其本身就是‘善的’,相反,它們一直都服從於‘群體’‘畜群’的規範,被看作是達到‘群體’‘畜群’的目的的手段,就維護和提升‘群體’‘畜群’而言是必要的”。“畜群”對精神加以歪曲與編造,“所有的強烈快感(縱情、好色、成功、自負、任性、熟知、自信以及輕鬆愉快)都被打上了罪惡、引誘和不可信的烙印”,“人們把非本身的東西,把為了某種別的東西、別的人而犧牲自己歪曲為人身上所有的卓越獨特性”#pageNote#87。男性采取各種手段,從思想上到行動上限製、改造女性的思想,令女性無論何時都屈從於自己的性別身份,屈從於男性之下,並以獲得男性的褒獎為榮。受貞節觀教育的婦女,的的確確將貞節視為第一性而將生命視為第二性了。

有意思的是,宣講小說謳歌守貞節的女性,醜化、鞭撻失貞、改嫁的女性,客觀上則向人們呈現出俗世社會各種各樣漠視甚至鼓勵改嫁的行為,“曆史而客觀地分析,並與同時期世界上其他民族相比,數千年間中國婦女的狀況並沒有近百年來流行意識所描繪的那麼糟糕。……(裹足、貞節、守一等陋習)並非中華主流倫理所為,而是由於統治集團為了強化封建秩序,漸漸脫離了中華主流倫理原

本就有的人本和人道主義精神所致”#pageNote#88。勸婦女不必守節的,有她們的父母兄弟,有公婆及夫家兄弟妯娌,以及三姑六婆。也有很多男性再娶之時,並不介意女性是否曾經嫁過人,而在於她們的才能、德行、相貌。也許正是因為社會上普遍存在改嫁“失節”的情況,才有必要旗幟鮮明地樹立起貞節的大旗,不遺餘力地為社會樹立起可以效法的榜樣,重建男權社會中的男權地位。從更遠的角度看,“道德不僅有個人意義,且有社會意義與宇宙意義”#pageNote#89。婚姻是神聖的,既合二姓之好,又上事宗廟,下繼後世,故此,“夫婦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pageNote#90。夫婦和睦,才是家庭的長久之道。《護生緣·人頭願》雲:“夫婦如賓相敬,從無反目鴛鴦。同心黽勉奉高堂,留作兒孫榜樣。有子莫收婢妾,有子莫棄糟糠。百年家政好商量,死亦山頭同葬。”#pageNote#91其後的議論強調夫妻雙方無論賢愚,不能傲慢,也不能拋棄,再娶不義,再嫁不順。無論是不是出自內心的道德情感,也無論是否為了功利性目的,不改嫁、不另娶這種行為本身彰顯的“不隻是一種‘個人意義’的‘堅貞’道德,而是對於‘堅貞’‘永續’之夫婦常道的絕對肯定,具有普遍的‘社會意義’和絕對的‘宇宙意義’”#pageNote#92。就此而言,站在今天的角度,完全否

定傳統社會的貞節,也是“過”了。

四、先禮而後情愛

宣講小說所倡導的良性的夫妻關係以和睦為主調,重視丈夫的榜樣作用及對於妻子的教與訓,妻子對丈夫的敬與順,並不將兩性之愛視為最重要的因素。兩情相悅這種在今天看來最為正常也是最基礎的夫妻倫理,在古代社會似乎也成了禁忌。《陰陽鑒》第七回《害兄嫂刑罰不宥,縱妻孥報應難逃》中被真君表彰的善於教妻者自言,初婚時,“(他的妻)初在小子前戲侮,以正色拒之,後遂不敢放肆”。秦廣王與真君在交談中闡發夫婦相處應該守禮:

秦廣曰:“倫常中,除兄弟而外,夫婦亦五倫之一。人生所必講者,況世人每以妻妾為燕好之樂,縱欲貪愛,不知男治外,女治內,其中原有禮法,關係不小。”真君曰:“男女居室,人事之至近,人每忽其近而弛閑檢、忘道理,不知幽暗中、衽席上,大有禮法,不止在情欲也。唯相敬如賓,不以褻狎慢、不以歡娛忘,便是處妻妾之大工夫。”#pageNote#93

從“況世人每以妻妾為燕好之樂,縱欲貪愛”來看,普通民眾的夫婦觀是切合夫婦關係的本質的,秦廣王與真君也不反對夫婦燕好,但認為不能將其視為夫妻生活的全部,更不能因之而忽視夫婦之“禮”,“幽暗中、衽席上,大有禮法,不止在情欲也”。然而,世人卻往往因情愛而忘

禮,故此,真君認為夫妻間要“相敬如賓”,夫婦之禮“不以褻狎慢、不以歡娛忘”。真君甚至以為夫婦之間的一些不好行為的產生,都是因為耽於情欲燕好:“世之昵情嬉戲,暗家規、陋閨門,恣性越禮,縱欲過度,上塚遊山,賽神燒香,觀燈看戲,拋頭露麵,皆非士族家法,初則內則不講,久則醜聲難聞,茲皆不齊家之咎。”#pageNote#94《桂蘭金鑒·別夫婦》也認為,夫婦不患不親,而患“狎昵無製”,一旦如此,就會“夫綱不振”,妻子就會驕悍:“近見人家婦女,或挾製丈夫,或不敬翁姑,或妯娌爭嚷,或淩虐婢妾,或狎昵無度,或縱意往來出入,種種惡習,雖女子稟性之劣,實男子養成之漸。”書借元始天尊之口發議論:

和與不和,判自初婚。以敬節愛,以性約情,情愛真至,白首如新。乍見狎媚,愛溺情淫,有言必聽,無意不承,漸至積重。欲振夫綱,婦以習慣,謂夫反常,爾攻我敵,兩不肯降,門庭鼎沸,骨月參商,恩極成忍,自古為然。我勸世人,謹之於先。#pageNote#95

有鑒於情愛帶來的負麵效應,宣講者殷勤告誡夫妻“切勿昵於私愛”,應該“以敬節愛,以性約情”。因為夫妻要相處以禮,在《陰陽鑒》第七回《害兄嫂刑罰不宥,縱妻孥報應難逃》真君所闡釋的“夫婦律”中,溺於妻之色,耽於妻之愛,都是有過當懲的:

“妻美而悍,縱欲不教,貪歡過情,照一事受諸苦百次,大獄二十年,滿放痿疝。”“家庭無事,容任戲謔嬉遊,照一次受諸苦一次,議監放。”“容任豔妝,縱觀燈戲,了香願,照一事受諸苦五十次,大獄十年,滿放聾聵。”#pageNote#96所以在《桂蘭金鑒·別夫婦》所列舉的好丈夫中,“遇妻子如君臣”,“每遇妻子,必講說禮訓及前言往行以教誨之,如嚴君之禦臣”的後漢馬良誌被列為楷模。不過,這種“相敬如賓”的相處模式,固然有“禮”,但在如“賓”之下,卻有如“冰”的感覺。《桂蘭金鑒·別夫婦》中有另一故事,洛城王八郎因昵一妓而常毆打妻子,後令妻異居。家產敗盡後,妓逃走,他複奔其妻,妻避之。二人忽然暴死,“親鄰為之置屍一處,至次日方入棺,其夜忽聞鬥詈之聲,啟戶視之,二屍乃反背而臥”#pageNote#97。可見,夫妻感情破裂,妻子即便沒有改嫁,而情感深處,亦難以容納丈夫。由此反觀遭夫毒打並被逼迫改嫁的節婦,亦可窺見她們內心的真實情感。

夫婦相處不以情愛為先,輕男女內在的情愛情感需求,而重禮所帶來的社會效果,這與儒家傳統的婚姻觀是一致的。《禮記·哀公問》雲:“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親之主也,敢不敬與?”#pageNote#98夫敬妻是出於繁衍子嗣的重要性使然,與妻敬夫還是

有別的。對夫之尊與對妻之敬,都是為了夫婦的恒久,家庭的恒久。這種恒久,極有可能因情愛而受到影響。因而,不論對於夫,還是對於妻,“禮”都重於情。這,也是宣講小說的夫婦倫理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