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顏警官。”
老頭用遙控器把移動門開了個小口,我朝他點了一下頭走進派出所的院子。
“請問哪位是顏警官。”走進大廳,我站在大廳中央對著工作台裏的幾個民警問。
“老顏……老顏……”其中一個人扯著嗓子朝一邊的辦公室方向喊。
“曖……”裏麵有人回應。
“有人找。”
“來了。”一個人從我左手邊的一間辦公室裏出來,手裏端個大玻璃杯,裏麵黑壓壓浮滿著胖大海,看到我,微笑著說:“趙先生吧?”
“你好,是我。”
“跟我過來吧。”他從我身邊走過去,邊走邊說,“小湯,把跳橋那件案子的材料帶過來,倒杯水。”
我跟著顏警官走過幾間審訊室,裏麵帶手銬的單獨封閉的為“犯罪嫌疑人”準備的座位讓我看著不寒而栗。我們進了另一間屋子,這裏可能是休息室,也可能是會議室,看上去一室多用途,長長的辦公桌上還有幾桶沒吃完的方便麵。
“你們不下班嗎?”我問他,“天天這樣?”我刻意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緩解自己緊張的心情。
“幹我們這一行就這個樣,加班正常,不加班反而不正常,習慣了。”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是苦笑還是自嘲。
“隨便坐吧,別嫌亂啊。”他說著把一桶方便移開,“不用緊張,我們今天就是隨便聊聊,走個程序。”
我對他們的工作有些好奇心,答非所問也多管閑事,問他:“那方便麵幹嘛不直接扔了?”
“扔了?等會兒回來他們還得接著吃呢!”他的回答是很自然地流露,看來這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我對他們的敬意更加深了,還想接著問,沒張開嘴,剛才扯著嗓子喊他的湯警官進來了,放下了一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裏麵有一張紙和一本硬麵抄。
“水呢?”顏警官問已經走出門的湯警官。
“就來。”
湯警官端了個一次性杯子進來,對我微笑了一下說:“請喝水,白開水啊。”然後拿著自己的筆和記錄本坐在顏警官邊上。
“謝謝啊,我平時不喝茶。”
“想喝也沒有,經費從來就沒足過。”湯警官有點抱怨地說。
“你跟人家說這個幹嘛?”顏警官有些不滿。
“我們開始吧。”顏警官對著我說,“……死者名叫×××,31歲,當地人,原先單獨租住在外麵,跳橋前幾天把遺物陸續搬回父母處,×月×日晚上獨自走上大橋,被人發現異常報警後,我所馬上派人趕往現場,並通知了處理自殺問題的心理專家,非常遺憾,我們未能將其說服,也未能及時、有效地靠近死者,最終釀成悲劇,她跳下去的準確時間是當晚×點×分。”
他說完這一段職業口吻的開場白,我的眼淚已經控製不住流下來了,表情僵硬,一動不動。
“你跟死者是什麼關係?”顏警官的這句話不會是一語雙關吧。
“我們認識,算是朋友。”我剛一說話,湯警官就開始記錄,這讓我感到非常緊張。
“能具體說說嗎?”顏警官接著問。
“我們都是‘心理危機輔導中心’的誌願者,一起參加過活動。”
“就這些?”顏警官變得嚴肅起來。
“……”
“實話告訴你,我們既然請你過來一定是有了第一手材料,你沒有必要隱瞞什麼,也瞞不住,我們全都知道。”他想了想又說,“道德層麵的事情不是我們警察的管轄範圍,你坦誠一些,我們的時間就可以短一些,你也可以早點回去。”
房間裏陷入了沉默,顏警官站起來去給自己的杯子加滿了水,然後回到座位上,兩位警官在耐心地等待著我。
“我說。”我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決心開口了,“我們是**關係。”
湯警官寫著,顏警官平靜地聽著。
“一起參加了幾次活動後慢慢熟悉起來,後來我們就約會了幾次,最後一次發生了關係,但是我保證,就那一次,完了以後我自己也很自責、慚愧,覺得對不起很多人,所以後來就不再聯係她,讓這種關係發展下去,春節的時候我們發過一次短信,這之前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之後再也沒有聯係過,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我大哭起來,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心裏又有點慶幸,自己反應還算快,這麼說合情合理,應該不會節外生枝了吧。
“事發當晚你在哪?”
“我在家,不過我晚上手機都關機,所以……如果我不關機,能接到誌願者們給我打的電話,如果能及時趕到現場,也許……哎!”我一邊說著,同時拿出手機把一個個短信呼服務的提示短信打開給二位警官看。又補充說:“懇請二位警官不要把這事讓我老婆和女兒知道,我……可不能失去她們,還有我的單位,我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嗚嗚嗚……”
“現在知道後悔了?哼。”顏警官冷冷地說。
顏警官和湯警官交頭接耳輕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對我說:“死者的死說是你直接造成的法律上不成立,但是你確實間接導致了她的自殺,你們之間的這種不正當關係現在社會上很普遍,不受法律約束,但我奉勸你一句,本事再大,玩火終有一天會燒了自己。”
“我以後一定好好生活,安分守己,道德、法律都好好遵守……”我哽咽著說。
人在偽裝、表演以求明哲保身時的奴顏婢膝我是能夠切身體會到的,因為此刻我正在做著這件事,哭得那麼傷心令我自己都很意外。
“那行,你看下這份筆錄,沒有異議的話在上麵簽個字,我們今天就到這裏,謝謝你的配合,簽了字你就可以走了。”顏警官對我說。
我拭了拭眼淚,瀏覽了一下筆錄,顫顫巍巍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把筆錄本還給湯警官(看來他們的經費真是緊張,電視上有警察案審的鏡頭,誰還用紙質的筆記本啊,都是手提電腦)。
兩位警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顏警官站在座位上半舉著一隻胳膊示意我先出門,我也跟著站起來,對他們點了點頭,湯警官拿起桌上那個談話過程中沒有用得上的塑料文件袋托在手裏。剛才一直很害怕自己被拘起來,現在我又變得異常冷靜,或者說是在故作一種姿態,沒有急著逃離派出所。
“二位警官,文件袋裏的東西是什麼,是不是她的遺物?”我基本猜到了。
“是的。”
“我能不能看看?”
湯警官看了顏警官一眼,顏警官跟他點頭示意了一下表示同意,我從湯警官手中接過了文件袋,馬上坐回去低頭打開袋口拿出裏麵的那張紙和硬麵抄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