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警官站在房間門口對湯警官說:“小湯,你讓他一個人看吧,不要緊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顏警官又看到湯警官從剛才的座位上重新站起來,他對我說:“不要損壞……”
“放心吧,我會注意的。”
湯警官點點頭往外走,我看那本硬麵抄挺厚的,不知道裏麵有多少內容,又問:“我能看多久?”
不等湯警官開口,顏警官馬上說:“我們下班前都可以。”
“好的,謝謝!”
他們出去了,我看著這兩樣東西並不感到晦氣,也不感到恐懼。那單獨的一張紙外麵還有一層塑料的透明袋子套著,這個袋子小了很多,十六開見方。我用一隻手把袋子盡量抹平,那隻手就停留在袋口,否則因為反光裏麵的紙上的字會看不清楚。
我沒有機會看過她寫的字,今天得以一見竟是在這樣的時刻和場合,竟然是她的遺書。
她的字很雋秀,比她本人給人的感覺更舒服,寥寥幾行字這樣寫著:
親愛的爸爸媽媽,請一定不要怪我,更不要為我傷心,我今天做出這種選擇對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我被我最愛的人拋棄又不能被另一個人(應該指的是我)理解,我已經不再相信很多東西,我沒有信心再活下去了,如果你們賦予我的生命注定要經受崎嶇坎坷的話,我情願讓它一次性燃燒掉,就讓弟弟替我孝敬你們吧。再見了!樂樂(這應該是她的小名,她的父母給她起名字的時候投注了多麼好的願望啊,可惜現在……)絕筆。
我這輩子,定格為一個逃脫了法律製裁的罪犯。
我又打開那本硬麵抄,不消說,這是她生前寫的日記。首頁的日期很久遠,我把硬麵抄反過來從後往前看,最後一頁鬼畫符一般亂七八糟塗寫滿了幾乎整張紙,可是大大小小能夠清楚地看出好幾個我的名字,往前翻一頁,一樣的塗鴉,再往前翻幾頁,基本都差不多。翻過中間的一點還沒有寫字的頁數,最後一篇日記的日期與她輕生的日期也已經隔了幾個月,我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正是我們春節當中最後一次發短信的那天。
我一目十行一篇一篇地往前瀏覽,在最早的一篇當中提及我的日記那頁停了下來,從這一篇開始按時間順序認真地閱讀,一直看到最後……其實她寫日記的頻率也不算高,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隨筆,她每次動筆並沒有規律,可能是看當時的心情吧。
過程中,我極力讓自己以旁觀者而不是以當事人的身份去觀看,以使自己盡量能夠穩定住情緒連續地看下去,好在日記的內容不像遺書那麼生離死別,雖然也有喜有悲,至少給人情感上的衝擊小了很多,這讓我感到欣慰,或者,更無情一點說,我不想因為她的死而過分傷心自責,不希望因此影響到我今後的生活。
我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對“日記”的內容無法做到一字不漏地複述,經過總結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麵,從我們決定一起去爬山那次開始,基本上,她還沒有從上一個泥潭裏走出來就又踏入了下一個泥潭,思想鬥爭的結果也無非是從前犯了一種錯誤,而這次犯了另一種錯誤:
一、關於戀愛
被丈夫拋棄讓她感到絕望,這種打擊比一般的失戀要來得猛烈得多,治愈情傷的辦法除了付諸時間,從新開始一段戀情是個捷徑,這個時候,我出現了。即使她知道我是個有婦之夫,即使我給她的溫柔隻是一種帶著目的的虛假,她也不那麼在乎,重拾戀愛的感覺讓她難以抗拒,明知道那將是一個可能的更大的深淵,她也無法自控縱身一躍。
二、關於虛榮心
她不否認自己的虛榮心很強,即使在戀愛的時候,她的前夫也沒有對她說過多少讚賞的話,新衣服穿給他看總是敷衍了事,常常丟下一句令人喪氣的話,比如:“你那麼多衣服了,還買啊?”要麼直接找個借口回避,比如:“你自己試,我要出去抽根煙。”
而我每次見麵都少不了讚美她幾句,網上的聊天也從不吝溢美之詞,這讓她感到一種被欣賞的開心和滿足,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價值。
三、關於體貼
她偶爾回家晚了忘了帶鑰匙,前夫起來開門往往不勝其煩、嘮裏嘮叨,而我,不管多累,也不忘把她送回家。每次約會,我總要給她帶一杯奶茶什麼的,平日裏常噓寒問暖。她在原來的家庭中扮演著保姆的角色,在我這,像個被寵壞了的小孩。
誰的工作和生活中都會碰到煩惱,可這一切能夠向誰訴說呢?又有誰能夠理解?她需要一個出口。她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嫌她煩,更不可能奚落她整天吃飽了撐的,總是耐心地安慰她……
四、關於浪漫
當她在前夫的生日準備好蛋糕,做好一桌菜為他慶生時,前夫不領情不說,還責怪她:“老夫老妻了,用不著,浪費錢。”
我前後送給她幾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哪怕一個掛著小動物的鑰匙扣也會讓她興奮不已。耐心地陪她看過不止一次日出日落,這些點點滴滴的小事被她牢牢地記在心裏。
五、關於激情
她認真想過:我是不是如此需要激情和性,它們真的可以取代我現在的生活嗎?身體裏有個聲音告訴她:的確,我對現有的生活感到不滿,我渴望它們。於是她自我安慰:科學家不是也說過,被新鮮愛情滋潤的女人,健康和精神狀態會更好嗎?
她是一個人,更是一個女人,**帶來的刺激和**是前所未有的,像一個黑洞,越是未知越是好奇。
六、關於緣分
她的日記裏有這樣一句原話: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一次的相遇,茫茫人海之中兩個人能夠相識是難能可貴的緣分。
可惜,在最不該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她對我的抱怨甚至超過了她的前夫,我的愛搭不理以及後來幾乎蒸發似的消失讓她無所適從、痛苦不堪,而這一切她隻能默默地承受,在離婚的傷痛令她不堪重負的同時默默地承受,這生命無法承受之重,讓本就已經風雨飄搖的她像一座危房一樣在我的助力之下徹底瓦解了。記得她最後一篇日記裏的一句話:爸爸媽媽,你們還有弟弟,可現在的我擁有你們卻跟什麼都沒有得到一樣,我的世界從未像今天這般空白與安靜……××年×月×日寫於家中。春節是多麼應該歡樂的節日,而她當時竟是這樣的心情,她的死距離春節,距離最後的這篇日記尚有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她是怎麼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