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遇倭(3 / 3)

胡宗憲強忍著胸中一口濁氣,拱拱手道:“那卑職真要多謝小侯爺成全。”

“我雖然奉旨提督軍務,但是年輕不曉事,稍不留意,便被人視作紈絝子弟。萬般周全,還要仰仗胡總督。”

曹懿看一眼氣得發怔的胡宗憲,笑笑接著道:“說起軍餉,我也給胡大人透個底。朝廷去年歲入九百萬,支出卻有一千三百萬,一年的虧空竟達四百萬。目前南北同時用兵,正值焦頭爛額之際,九邊大軍催發,都是是金山銀海堆出來的戰績。山西、湖廣及陝西地區春荒賑災,又是一大筆銀子。十年前存下的那點底子,這些年已被陸續掏空。胡大人,不瞞你說,太倉庫內的存銀,如今已經不足八幹兩。”

“八幹兩?”胡宗憲倒吸了一口冷氣,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發直。

“國庫的銀子,在四月鹽課和夏糧賦稅上交以前,已經沒指望了,隻能從民間想辦法。”

胡宗憲一下坐直身子,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不行,浙江東西兩省,曆年額外加派都是首當其衝,如今每畝的兵餉是一分三厘,已經加無可加。再加派,會激起民變。”

曹懿點點頭,聲音誠懇,“胡大人說得甚是,這也是我心裏的擔心。”於是把路上遭遇倭寇一事說給他聽。胡宗憲聽到最後那兩句遺言,長歎一聲道:“百姓但凡能夠吃飽穿暖,誰又肯做那種鋌而走險之事?此患不除,海寇隻怕會越剿越多,萬萬殺不盡的。與他們周旋海上,何日才是盡頭?”

曹懿目光中微微透出一絲讚賞,微笑道:“在京城這兩個月,我也仔細想了。欲平海患,硬剿看來不可行,隻有走智取一條路。胡大人所說的招撫,倒是可以一試。”

胡宗憲聞言微微吃了一驚,曹懿一直在他和阮鄂之間和著稀泥,這是第一次明確表示對他的支持。目前東海沿岸的盜寇,以汪直為首,彪悍狡猾,人稱“淨海王”,最難對付。還有徐海、陳東與麻葉三人,皆是倭寇首領薩摩王的手下,卻是有勇無謀,容易收服。因此想了想才說:“舶盜雖多,也不是全然可撫,需剿撫並用。卑職曾經上疏懇請朝廷,考慮招安海寇、開放海禁,結果被兵部嚴詞駁回,斥為‘荒誕不經’。”

曹懿冷笑一聲道:“那些人久居京城,地方民生知道多少,軍事前線又知道多少?胡大人六年前出任湖廣巡按監察禦使,協助總督平定苗民起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懲治遼王,深受百姓愛戴。這份機智與胸襟,朝中無人能比左右。海禁關係國策,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更改,招撫一事,但請胡大人放膽去做。”

“可這杭州城中還有一位主張嚴剿的阮大人,他在朝中的靠山是徐太傅,彈劾一條通寇養敵,卑職可吃不消。”

曹懿輕笑道:“胡大人,你不是有嚴太師做後盾嘛?”

“小侯爺不要取笑。”

胡宗憲苦笑,“卑職隻是和趙文華交好,他因罪去職,卑職在朝中已失了屏障。”曹懿剛才那番話,正搔到他的癢處,心裏氣平,口氣立刻軟了下來。

曹懿轉著茶杯,半天沒有說話。在京時他從吏部設法調出了胡阮兩人的檔案,二人的履曆及曆年考績早已爛熟在心。胡宗憲為人圓滑細密,手下養了一幫門人清客,其中頗有幾個才氣橫溢的真名士,比起阮鄂的方正古板,更易投機。聽他口氣已經軟下來,便笑笑道:“那也無妨。你先寫個招撫的奏章出來,我和你聯名具折上奏。將來無論有什麼差池,都著落在我一人身上。”

胡宗憲頓時精神一振,“如得小候爺襄助,此事十停中已成了七停。”他與阮鄂一直不和,平日做起事來頗覺吃力。曹懿聖恩正重,又和嚴嵩淵源頗深,如果能通過他得到嘉靖的支持,再和嚴氏父子結交上更深的關係,在這浙江的地麵上有了一言九鼎的勢力,自己的抗倭綱領才能有機會施展。

“招撫一事需爭取到皇上首許,還要等待合適的機會,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曹懿沉吟著開口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餉銀。我倒有個主意,就看胡大人有沒有這個膽量。”

“小侯爺請講。”

“杭州的大部分富戶,是靠通倭走私絲綿發家,如今讓他們每人拿個三五萬出來,經濟上應該不是難事。這些人下通倭寇,上達朝堂,屢次向海寇泄漏軍情,不設法壓一壓這股邪風,終究是個禍患。”

胡宗憲聽著皺起眉頭道:“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幾次要下手,又擔心不好對付。小候爺是否知道,張經之前的朱紈,就是因為執行海禁過於嚴厲,得罪了這些商賈大戶,朝中被參,才在獄中服毒自盡。”

“正是知道這段往事,才決心要剝開這個毒瘡。胡大人是地方要員,今後還要在杭州常駐,確實不方便出麵。我無所謂,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打道回京。這錢,我是借定了。”

胡宗憲立刻站起身一揖道:“小侯爺既然不怕引火燒身,卑職也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一切但憑小侯爺吩咐。”

兩人又細細密議了半個時辰,胡宗憲才起身告辭。曹懿攜手送他出去,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胡總督兩日後要校兵,我也想會會這些兵大爺。”

胡宗憲驚奇地看了他一眼,才笑道:“提督大人親臨校場,將士求之不得,三日後必大開轅門,卑職親迎小侯爺。”

曹懿笑笑,“那就一言為定。籌款一事,你最好先和阮大人打個招呼,免得日後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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