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兵這日,天氣陰得厲害,厚厚的黑色雲層在天邊翻卷堆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遠遠的天際不時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鳴聲,
曹懿一早起來處理過一些緊急公務,巳時將過才換了衣服趕到校場。
胡宗憲聽到軍士的稟報,已帶著浙江總兵俞大猷在轅門迎候。卻見曹懿一身戎裝,帶了十幾名甲胄鮮明的親兵騎馬過來。他是個玻璃心肝的剔透人,見到這個陣勢,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對方是有備而來,當下向俞大猷使了個眼色,便將曹懿往首座上讓。
曹懿打量了一下校場,五千將士黑壓壓站了一片,隊列正前方設了點將台,上麵懸掛著“浙江總兵官俞”的旗幟,旗下設了三張公案,公案邊站著幾名參將,旁邊兩列盔甲整齊的守備、把總,全部是手按佩劍,殺氣騰騰,一眼看過去,有認識的,也有看著陌生的,便擺擺手,在正座右首懶洋洋地坐下,胡宗憲隻好在左首陪著坐了。
看到將台下有三名軍士被五花大綁,低頭跪在台前。曹懿詢問的目光看向胡宗憲,胡宗憲欠欠身子,低聲解釋道:“俞總兵今日要行軍法正軍紀,為的是劫掠民財那幾個案子,這三名軍士是禍首。”
他的笑容清淡,看上去卻意味深長。其實曹懿到達之前,他正滿心不痛快,臉拉得極長,卻又不能和俞大猷當場翻臉。
曹懿抿著嘴唇靜靜聽著,半晌才點點頭,目光越過人群,凝視著遠處若隱若現的西山,顯然有些走神。
眼見得三名嚇得魂不附體的士兵被拖至將台邊驗身,其中一個掙紮著不肯就範,
大聲尖叫著:“大帥開恩,饒命啊……”
俞大猷臉色陰沉地命令道:“拖下去,人頭掛轅門示眾三天。”
下麵的中軍校尉立刻雷鳴似的答應一聲:“遵命!”
拖了三人便拉向轅門。
“等一等……”曹懿忽然站起來,朗聲道:“我有話要問。”
那幾個校尉聞聲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一起轉向他。
曹懿起身走至將台邊,問那個軍士:“你是犯在哪一宗案子裏?”
那人抬頭看看他,忽然叩頭號哭道:“曹提督,冤枉啊,我沒有想過搶劫譚家金鋪,當日隻是一起進城……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
“噢,譚家金鋪,”曹懿轉過身,麵對著公案後的胡宗憲和俞大猷兩人,臉上譏諷的笑意似乎深入骨髓,
“譚家當晚值夜的夥計共五人,會武藝的有三人,卻一夜間被劫掠一空,如此銳不可當,難道僅憑一人之力?參與搶劫的其餘十二人呢?似乎還應有一位總旗大人吧?”
他重重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兩人尷尬的神色,大步走回座位,忽然重重一掌擊在案上,聲音因為憤怒有抑止不住的顫抖,“這哪裏是兵?這是匪!百姓竟有防兵甚於防倭之說,真是給朝廷丟臉。軍心不整,將士離心離德,難怪稍一交手便潰不成軍。他日在戰場上血刃相見,真刀真槍拚命的是你們,做這種把戲給我看,有什麼意義?”
他頓了頓,強壓下心頭的怒氣,勉強坐下,放緩聲音問道:“哪位將軍能將軍令重申一遍?”
那些軍官都將眼光移向胡宗憲,一時無人應聲。胡宗憲便朝一個年輕的參將點點頭,“戚參將,你來。”
年輕參將答應一聲,上前一步朗聲道:“現在重新宣示胡大帥軍令-凡違命不遵者、臨陣畏縮者、救援不力者、搶掠民財者、殺戮良民者、奸淫民婦者、殺無赦!”他的聲音中氣充沛,遠遠地傳出去,校場的每個角落都聽得清清楚楚。
曹懿雙眉緊蹙,站起身走到將台口,大聲問道:“胡總督的軍令,去年八月已經申明,這其中含義,大家可明白?”
下麵參差不齊地回答:“明白。”
“好,既然人人都說明白,那就看看這軍紀是怎麼恪守的。”
他向自己的親兵招招手,繼續說道:“提到誰的名字,誰自己到前麵來。不要鬧得大家都沒臉。”
那個親兵立刻上前,展開一本冊子,一條條讀下來,全部是某人在某年某月搶劫財物、傷害平民、奸淫婦女的紀錄。等到結束,將台下已經陸陸續續站了一百多人。俞大猷和幾個參將早已悚然變色,隻有胡宗憲不動聲色,屢屢用眼睛壓製住他們的異動。
看著下麵軍容不整、站得歪歪斜斜的兵士,曹懿臉上有遮不住的輕蔑之色,“殺敵時不見你們爭先恐後,禍害百姓卻是人人奮勇向前。你們知道什麼是軍令?軍中無鐵律則不剛,凡軍令所指,無有違逆!凡軍令所向,雖刀俎當前,亦不得退!”
眾人見他肅殺的臉色,個個心驚膽戰,麵如死灰,頃刻間跪下了一片,紛紛哀求道:“下次再也不敢了,請提督大人饒命。”
曹懿雙眼冷冷一掃,亂糟糟的校場忽然肅靜下來,靜悄悄一聲咳嗽不聞。沉默良久,他才開口道:“違逆軍令者斷無赦理,可是國家正在用兵之際,我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他走下將台,指著八十步外的箭垛,“以此地為限,騎馬通過,箭中靶者,死罪赦免,改五十軍棍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