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兵(2 / 3)

此語一出,下麵立刻響起一片微微議論之聲。

那名宣示軍令的年輕參將忽然排眾而出,跳下將台大聲道:“曹提督,今日水汽彌漫,視線受限,八十步的距離,實在是強人所難。大人既然沒有赦免之意,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曹懿詫異地回頭打量著那個參將,見他身材高大,皮膚曬得黑紅,濃眉朗目之間透著一股冷峻和驕傲,略微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

年輕參將平手於胸向他行了個軍禮,“末將戚繼光,盔甲在身,不能跪拜,請提督大人見諒!”

曹懿挑起一邊眉毛,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才點點頭道:“原來是戚參將,久仰大名。”

戚繼光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一顫,卻沒有退縮,反而提高聲音道:“”提督大人如果不信,可以親自一試。”

曹懿的眼睛裏刹時有怒氣一閃而過,他冷冷問道:“你平日騎射,要設多遠?”

“回大人,天氣晴好的時候為一百步。”

曹懿仰起精致的下巴,抬頭看看烏雲密布的天空,無聲一笑,吩咐左右:“傳令,將箭垛再挪後二十步。”

那些親兵與曹懿相處久了,聽他說話的聲音已是暴風雨發作前的征兆,不敢怠慢,立刻有人飛跑過去布置。

將台上的胡宗憲緊張地站了起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曹懿咬著嘴唇,緊盯著緩緩退後的箭垛。對麵紅旗很快搖了三下,表示箭垛已就位。他走進隊列,從一個兵士背上解下一張細木弓,試了試弓弦。親兵牽過馬,又從自己的箭壺中取了三隻箭,連著韁轡一起遞給他。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諾大的校場寂然無聲,幾幹雙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因曹懿生得過於清秀斯文,人人心裏皆存了輕視之心。見他攜了弓箭翻身上馬,身姿曼妙輕盈,已有人忍不住輕輕叫了聲好。待他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那馬便風馳電掣一般衝了出去,繞著校場跑了半圈,漸漸馳近放箭之處,他將兩隻箭咬在嘴裏,雙手放開轡繩,轉身搭箭開弓,嗖嗖嗖竟是三箭連發。人群靜寂了一下,忽然爆發出震耳的歡呼聲,三箭居然全中紅心。

曹懿策馬過來將弓箭扔在戚繼光腳下,嘴角微微含笑,“戚參將,體恤兵士並不是一味護短。”

戚繼光窘迫得滿臉通紅,卻依然不服氣,“末將隻聽令於胡總督與俞總兵。提督大人在軍營中行軍法正軍紀,已經超越權限。”

胡宗憲登時變色,大聲嗬斥道:“戚繼光,你胡說什麼?給我退下!”

曹懿瞪著他,頓時臉色發白,冷笑一聲道:“我來浙一年,從未動用過欽差金牌,這先斬後奏的權力,今天用一下也無妨。”

他跳下馬走回將台,將腰間鐫刻著“如朕親臨”的金牌解下,“啪”地一聲拍在案上,向胡宗憲一揖,“曹某今日要代皇上正一正軍紀,胡總督,僭越了!”

胡宗憲臉色有點蒼白,點點頭,走至將台口沉聲道:“曹提督代天子暫行軍令,所有將士謹遵聖命。”五千軍士齊聲應答。那些軍官卻全都沉默地盯著曹懿,神色各異。曹懿心裏明白,此刻隻要自己略一示弱,以後在這些人麵前就別想再說一句話。

兩滴冰涼的水珠隨風飄落在臉上,他長吸一口氣,抬手緩緩抹去,聲音冰冷無情:“將箭垛挪回八十步,所有人依次騎射。”

最後仍有十幾個人箭脫了靶,跪在地上已是麵無人色。曹懿看著他們,神情複雜,眼神中既有悲憫,也有恨鐵不成鋼的惋惜,終於咬咬牙下令:“都綁起來,按軍法行事。”

二十多名中軍軍校立刻上前動手捆綁。

見那十幾人當中還有兩個小旗服色的軍官,俞大猷當即站起來道:“對軍士殊少管教,這是卑職的失誤,所有訓誡與懲罰,請由卑職代領。隻望曹提督網開一麵,再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曹懿看著他,黑不見底的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語鋒淩厲:“衛所官兵職位世襲,每月有朝廷錢糧供著,這些人不念國恩,反而敗壞軍紀,修武不力,空耗朝廷糧餉,留著還有何用?不殺何以謝天下?”

他一聲斷喝:“拖出去,砍了!”

校場中刹那間號角齊鳴,在風中嗚嗚咽咽回蕩。接著石破天驚似的三聲炮響,十幾顆人頭頃刻落地,一聲炸雷響過,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人人驚悸,卻無人敢動一下。血水和著雨水緩緩流淌,濃重粘稠的鮮紅逐漸變成淡淡的粉色。

一片死寂的校場上,隻有曹懿清澈的聲音透過雨霧清清楚楚地傳過來:“大家都有父母親人,他們在土地上勞作的苦楚艱難,你們比我體會更深。以已推人,地方百姓如此含辛茹苦,種田納賦供養軍隊,如果不能保障百姓的家園生命安然無恙,要軍隊又有何用?朝廷也有對不住大家的地方,欠下的餉銀,我以全部私人身家擔保,一個月內定將全數發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