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兵(3 / 3)

胡宗憲怔怔地望著暴雨中戎裝挺立的曹懿,隻覺得嘴裏發苦。公堂之上見他處事平和內斂,今日方得見真顏色,原來竟是一個極不好惹的角色,自己一直以來倒小瞧了這個年輕的禦前欽差,他的心裏反而生出了欽佩親近之意。

回到提督府,曹懿實在支持不住,一頭倒下。他最近幾日一直發著低熱,勉強撐著辦事見人,乏得精疲力盡。校場上被一場暴雨澆透,射箭時又脫了力,牽動舊疾,心口痛得死去活來。

周彥問清緣由,氣得渾身發抖,衝著他大發脾氣:“你一向由著性子胡來。絲毫不計後果。先生當年為你四處尋醫問藥,差點送了性命,這番苦心,你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即墨扶著已經痛得直不起腰的曹懿,哀求地看著他:“彥哥,別說了。”

曹懿按著胸口吃力地喘息,目光中透出無法言述的傷痛絕望,“生亦何歡,死亦何哀?這樣苦苦求生,我早就受夠了。”

周彥登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忽然間勃然大怒,抬起腳向桌子踹去,“砰”地一聲,桌上的茶杯碗盞、筆墨紙硯稀裏嘩啦滾得滿地都是。恰好沈襄從廊下端著藥進來,他一把奪過藥碗,用力摔在地上,大吼道:“還吃什麼藥,有什麼用?”頭也不回衝出門去,屋內隻留下沈襄、即墨兩個人麵麵相覷。

曹懿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額頭上一根青筋別別直跳,胸口起伏不定,顯然也氣得不輕。

窗外狂風裹挾著暴雨,肆虐地傾瀉著,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慘白的電光映得他臉色雪白,沈襄見他疼得嘴唇顫抖,額上一層冷汗,心中不忍,擰了一條熱毛巾替他輕輕抹去。

守到將近四更,沈襄才被即墨趕回房間,他腳步虛浮地摸到自己的床邊躺下,立刻就睡得不醒人事,夢裏隻有嘩嘩的雨聲。正睡得香甜,覺得有人拚命地推他,“端硯,快起來。”

沈襄費力地睜開眼睛,見窗外已經大亮,晨光滿室,雨倒是停了。即墨雙眼熬得通紅坐在床邊。他一骨碌坐起來,問道:“怎麼了?”

即墨揉著眼睛道:“你忘了?今天要在煙波樓宴請杭州富商,胡大人請公子這就過去。我的腳傷了不方便,你一起去吧。”

沈襄摸到衣服飛快地穿上,一麵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即墨看了看沙漏,道:“巳時三刻。”

沈襄係紐扣的手頓住,曹懿與胡宗憲商量宴席細節時,他就在旁邊伺候茶水,這場筵席,聽上去竟是一場鴻門宴,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想起昨夜曹懿白得嚇人的臉色,疼得厲害時生生把嘴唇都咬破了。白天水米未進,又這麼折騰一夜,鐵打的人都受不了,如何撐過今天這一關?楞了一會兒才問道:“他後來有沒有睡幾個時辰?”

即墨轉過頭,神色黯然,“

卯時以後心痛才慢慢緩了,剛安靜下來躺了半個時辰,胡總督的催命符就到了。”

“老天,這不是拚命麼?”沈襄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能改期麼?你為什麼不勸勸?”

即墨苦笑了一下,“定好的日子,布署了幾天,哪能說改就改?你來的日子短,以後就習慣了。咱們這位爺,外人瞧著儒雅斯文,實際卻是個強脾氣,他認定的事,別人說什麼都沒用。唯一敢和他叫板說不的,隻有彥哥。”

沈襄登上靴子,一麵跟著即墨往外走一麵問道:“彥哥呢?”“天亮倒是回來了,然後拿著公子的手諭去了衛所,趕到煙波樓布置去了。”

沈襄的心立刻撲通撲通狂跳,“真有這麼嚴重?”

“我也不知道,到時候看吧。”

曹懿正坐在桌邊若有所思地喝茶,見他們兩個急急進來,溫言道:“不用著急,去洗把臉,把早點吃了再過來。”他看看精神萎靡的沈襄,眼中有一抹憐惜,“即墨再辛苦一天,端硯就不要去了。”

沈襄偷偷瞧了他兩眼,除了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和平常相比,他的臉色並沒有什麼異樣,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聽他留下自己,不以為然地笑笑,“你是怕我壞你的事?別忘了,現在我是曹府的家生子奴仆,名叫端硯。”

曹懿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頭道:“也好。即墨腳受傷,出門總是不方便。”清晨的光線裏,他的雙眸看上去特別黑特別大,蒙著一層濕漉漉的水氣。沈襄忽然有點不安,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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