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襄茫然地搖搖頭。
“當時你昏迷不醒,我們在保定耽擱了四天,你爹既然做過錦衣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一旦被錦衣衛纏上是什麼情勢。那些個混蛋明的暗的、文的武的,走馬燈一樣硬是騷擾了四天。公子整晚整晚守著你,白天還要死撐著敷衍那些王八蛋。又趕上江陰被圍,軍報在身後追著雪片一樣過來,他累得心力交瘁,坐都坐不住。我實在心煩,幹脆把你交給了保定知州府。板子就是為這個挨的。”
他點著沈襄的腦門,咬著牙道:“你小子雖然是個禍害,命卻奇好。京畿道按察司的童毓慶是老候爺的門生,公子求了他,保定知州總算買童僉事的麵子,消沒聲息又把你送了回來。錦衣衛指揮使陸柄雖然是嚴黨的人,卻和你爹關係不錯,雖然殺了救你的那個校尉,到底還是放了你一馬。”
“你騙我!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沈襄難以置信地盯著周彥,一臉惶惑。
“為什麼?為什麼?”
周彥忽然發怒,將酒杯重重墩在桌子上,“是他犯賤好不好!陸炳閉了眼睛裝傻,是看在三幹兩銀子的份上。為平小嚴的怒氣,送出去的那幅《蘆汀密雪圖》,如今價值多少你知道不?當年候爺賣了揚州老家半個花園買下的,現在便宜了那個錢簍子。”
他站起身,探過桌子揪住沈襄的衣襟,恨恨道:“為什麼救你這個小狼崽子,改天自個兒去問公子。不過我警告你,再敢出言頂撞他,說那些混帳話,小心下來我揍你。”
沈襄垂下頭,半天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自己拿起酒壺,滿斟了一杯,遞給周彥,悶悶道:“原來我相信你,以後仍是相信你。彥哥,對不起,”
周彥接過酒杯顏色稍霽,拍拍他的臉頰沒有說話,手指關節上的硬繭象砂石一樣劃過他的皮膚。沈襄知道那是常年與刀箭接觸留下的痕跡。
“彥哥,你武功這麼好,又不是候府的家奴,為什麼不去應考武舉,軍前效力謀個出身?”
周彥慢慢轉過頭,聲音有些嘶啞,“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答應過一件事。”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接著一片喧嚷。沈襄探出身察看,隻見路邊的行人紛紛朝一個方向奔過去。
周彥眉頭一皺道:“好象出事了,看看去。”
將一個銀角子扔在桌上,兩人匆匆下樓。
到了跟前,前麵已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周彥拉了沈襄,撥開人群用力擠進去。原來是前幾天那場暴雨,讓路上陷落下去一大塊。一輛重描五彩的新式馬車,一側輪子陷進了泥潭。車身傾斜,車門車窗已經變形,均無法打開。車中人被困在裏麵,無法走脫。
車夫將鞭梢甩得劈啪作響,五六個跟班抵在車後齊推,十幾隻馬蹄一氣亂蹬,那車卻是動也不動。大道上前前後後被阻的車馬排成了長龍,都在急得跳腳亂罵。
周彥走近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退出人群四處張望,見一家酒肆門前,一根兩寸粗的熟鐵棍挑著酒幡,上前向店主打聲招呼,一用力將鐵棍拔出,去掉酒幡後握著試試勁道,提著進了人群。
沈襄轉眼失了他的蹤跡,正在左顧右盼,見他再次出現,連忙擠了過去。周彥脫去外衣,交在沈襄手裏,緊緊袖口,將袍角撩起掖在腰上,將鐵棍深深插進車輪下的泥水中,對周圍人喝道:“聽我號令,車夫趕馬,其餘人退開。”
眾人見他英俊的臉上一股不容反駁的肅穆之色,呼啦一下全部遠遠散開。車夫誠惶誠恐地勒緊韁繩,舉鞭靜候。
“趕馬!”一聲令下,車夫的嗬斥與鞭聲齊響,四匹馬打著響鼻噴著粗氣,奮力前掙,所有套繩都拉得又直又緊,那根熟鐵棍朝著地麵漸漸彎過去。忽聽得周彥一聲大喝:“起!”那輛馬車的後部一下從泥裏拔了出來,轟隆隆一聲巨響,四匹馬向前猛衝,泥水飛濺,十幾丈外才停下。旁觀的人們頓時哄然喝彩。
車夫搶上來躬身道謝,周彥將鐵棍還給酒肆,擦擦手上的泥,製止他的絮叨,穿上外衣和沈襄轉身離去。卻聽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淡青色夾襖的少女疾步追了上來,“這位公子,請留步!”
那少女在周彥麵前屈身行了個禮,嬌聲道:“我們姑娘多謝救命之恩,煩請公子留下名諱,改日也好登門道謝。”周彥擺擺手,笑道:“舉手之勞,什麼謝不謝的。”
旁邊有人認出了周彥,竊竊私語道:“這不是提督府的周總管嗎?”那少女聽到了莞爾一笑,側頭打量了他一眼道:“原來是周大總管,難怪如此神力。”
轉身回到車前,向車內的人低聲耳語了幾句。
馬車的窗簾略略挑起,周彥忽然覺得全身發熱,腦子裏一片空白。那窗簾後一閃而過、冰雪一樣的清麗容顏,竟象閃電一樣擊中他的心髒。直到馬車漸漸行遠,他依然神色恍惚。沈襄拽拽他的衣袖,“彥哥,看這個。”他攤開的手掌裏,躺著一塊通體碧綠的翡翠,上麵用淡紫色的絲帶打著如意結,絲帶上已經沾滿了泥汙。
周彥瞟了一眼,問道:“哪兒來的?”沈襄指指剛才馬車深陷的泥潭,“邊上撿的,大概是車陷進去的時候掉落的,”周彥一把攥在手裏,一言不發轉頭就走。沈襄抓住他,輕笑道:“噯,怎麼一下子象走了真魂,人家已經走了,提督府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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