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書(2 / 3)

他強壓下心裏的酸澀,順著兩人的話茬說道:“小侯爺這場病,牽動了多少人的心尖。皇上滿心期望著你來保三千裏海岸線平安,你不好好養著,萬一有點反複,豈不讓皇上白疼你了?”

他臉上雖然在笑,話裏話外透出的酸意,曹懿卻是心中雪亮,完全明白他的心結在哪裏,於是正色道:“皇上也是一片錯愛,期望海患早日平複。說起來我並沒有指揮軍隊作戰的權利,不過各省視事策應軍務而已,絕不會越俎代庖,作出幹涉將帥的事來,這一點請胡兄千萬不要多心。但也請胡兄體諒一下我的難處,既然接了這個差事,在皇上麵前總要有個交待。”

經煙波樓一事,曹懿對胡宗憲已生了惺惺相惜之意,所以把話說得很明白,自己不擎肘、不爭功,也希望胡宗憲能尊重一下自己這位欽差。去年他在公文上批複最多的,就是“知道了”三個字,裏麵藏著多少沒有表達出來的不滿,相信這位年過不惑的總督心知肚明。一個月前他在密折裏不過隱隱提到一點意思,已經讓嘉靖對胡宗憲起了不悅之心。

胡宗憲是玲瓏剔透的一個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前幾任血的教訓已讓他清楚,自己的前程性命,一多半捏在這些天子近臣手裏。遷升降黜,在下麵做得累死,也抵不過君前一句話的效果。既然曾經估錯了形勢,自己做下的啞巴虧,如今再苦也要咽下去。

“小侯爺說到哪裏去了?”

他打著哈哈若無其事地笑道,“這仗打得其實是後方供給和兵士調度。我隻是對江浙地麵上的道情熟悉,朝中諸多事宜,還要靠你在六部七卿中斡旋。這些日子實在不便騷擾,有幾件要事已經不能再拖,今日想和小候爺商議。”

他看看周圍,沒再接著往下繼續。

曹懿扶著幾案勉強站起身,“我們去書房。”

三人在書房坐定,曹懿屏退了家人,看著胡宗憲道:“胡兄,有話你就說吧。”

“年前我曾請旨朝廷派使臣前往日本勸諭,令其國王約束本國海寇,停止騷擾中國沿海。去往日本的兩名生員,蔣洲目前仍留在日本,陳可願昨日已返杭州。日本國如今是諸候割據,無人統攝,所以這趟出訪竟是徒勞無功,但是他和蔣洲卻在日本五島見到了汪直的義子王滶。”

“嗯。”

曹懿慢慢坐直身體,神情極為專注。

“王滶帶著兩人引見給汪直,將朝廷招撫之意宣明,汪直的回答是,願將鬆江各處舊賊或擒或剿、或勸說他們返回日本,惟中國所命。這是汪直的親筆回信。”

曹懿接過信仔細看了一遍,沉吟著道:“

他的兩個交換條件,免罪通商這一條還可商榷,要求調離俞大猷是什麼緣故?他和俞大猷有什麼宿仇?”

胡宗憲笑道:“這個故事說起來就太長了。汪直在海上起家時,真正的後台是從事海上走私的徽商大船主,所以私下與官府的關係一直很密切。三十年至三十四年期間,受海道衙門的委托,幫著官兵剿滅了另幾支海寇勢力,兩下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三十四年,俞大猷奉了巡撫王抒的命令派重兵圍剿,在烈港絕了他的後路,汪直突圍後逃往日本,母親妻子皆被收入監獄。如今他屯聚在日本薩摩洲,日本三十六島,皆有他的部下,人稱老船主。”

曹懿怔了怔道:“聽起來很棘手的一個人,真正招撫,難度不會小。”

徐渭微笑道:“汪直願意歸順,是因為他在日本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剛到日本的時候,他煽動島上倭人入寇,那些島民得利不少,入夥的人越來越多。後來和官兵幾次交手,卻多有死傷,這些人的家屬因此怨意漸深,汪直隻好與汪滶及其他心腹占據五島自保。此人雖有降意,卻不是太相信朝廷。所以隻讓汪滶和陳可願一起回來,找了個借口把蔣洲留下做了人質。”

曹懿起身走至窗前,望著窗外飄雨一樣的落紅,凝神想了半天才開口道:“朝中主戰與主撫兩派,一直僵持不下,所以才會兩年間四易抗倭督帥。日前皇上的諭旨已露出明顯的意思,朝廷要被迫改變東南軍務策略,看來是主撫一方占了上風。”

徐渭聽他氣息散亂,聲音裏提不起半分底氣。靠窗的那個背影半個多月瘦了整整一圈,雙肩單薄得幾乎弱不勝衣,有些擔心地說:“小侯爺,這次病症來得實在凶險,還是用心調理為上,不能再硬撐著耗費心神了。”

曹懿回頭笑道:“文長兄,改日再謝你救命之恩。久病成醫,我自己心裏有數。”

然後轉向胡宗憲問道:“汪滶現在何處?”

“這件事需要小候爺替我多擔待一些。我已派人從徽州歙縣監獄放出了汪直的母親和妻子,現安置在杭州,汪敖就和她們在一起。”

曹懿點點頭道:“這樣很好。我會立即上書兵、戶兩部,谘詢免罪通商一事。胡兄,能否盡快安排見汪滶一麵?”

“我也有這個意思。這父子二人狡詐多疑,讓他們相信朝廷招撫的誠意,我一個人說話顯然不夠分量。可是在哪兒見麵,好象都不太合適,讓我仔細想想再做安排。這事需小心處置,萬一編派不周即釀大禍,你我難逃通倭罪名。”

他拉著曹懿坐下,“

好好養幾日再說別的,你對著鏡子看看,臉色白的象紙一樣。”

曹懿這才覺出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漂浮起來,他不敢再動,就勢坐下透了一口氣。

徐渭站起身道:“東翁,我們告辭吧,讓小侯爺休息。”

曹懿伸手攔住他倆,“等一等,我還有一事相求。”

胡宗憲立住腳笑道:“你這就見外了,隻要在我能力之內,不過是一句話的問題,何來一個求字?”

曹懿向門外吩咐道:“端硯,你進來。”

他拉過沈襄,“我這個書童,天性聰穎,實在不忍心埋沒他。聽說總督府的門客裏頗有幾個飽學之士,可否割愛讓端硯拜個老師?”

胡宗憲上下打量了沈襄一眼,笑了笑說:“這不是駁斥林承恩的那個孩子嗎?這孩子伶俐異常,我也很是喜歡。不過我不明白,你自己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為何不親自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