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臠(2 / 3)

所幸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曹懿心裏透亮,這些人的心思,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話總是這樣一針見血,貼切得令人遍體生寒。胡宗憲待部下和同級一向嚴苛,唯肯低聲下氣敷衍自己,也不過是看著身後的兩座靠山。他一直在找機會接近嚴嵩父子,這次索性就成全了他。

“我想留在桐鄉養傷,暫時不回杭州,隻能麻煩你每日派人送公文過來。”嘴裏的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裏,曹懿微微眯起眼睛,聽到自己身體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內心深處堅守多年的東西,正象海浪掠過的沙堤,在一點點崩潰。

胡宗憲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笑道:“差點忘記,我帶了個人來,聽說你隻身進城受了重傷,一定要跟我過來。”

那個瘦小的士兵踏進房門,摘下頭盔,露出雪白清秀的一張俏臉,向他綻開麗若春花的笑容。

“紀成要隨著衛所軍回杭州,翡翠姑娘正好替了他的位置。”

胡宗憲微笑著躬身退出去。屋內的兩個人,忽然間就尷尬起來,室內的空氣似乎變得粘滯而曖mei。

翡翠走至窗前,將半閉的窗扇推了出去,窗外綠蔭遍地,彎彎曲曲的小徑鋪著條石,在疏樹矮草中穿過,青苔綠草漫上石階,蟬鳴聲驚心動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臉上,她的皮膚是一種不透明的牛奶一樣的顏色,細細的絨毛被日光映得纖毫必現,看上去象七月枝頭新鮮的蜜桃,她轉過身搭訕著說:“天氣真熱。”

曹懿懶懶地靠在枕上,手在耳邊扇了扇:“心靜自然涼。”

他已經完全收起那種淩厲的神氣,雙眼微彎,笑起來帶著幾分難得的孩子氣。翡翠便有刹那間的失神,臉上不自覺地有點發熱。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不經意的瞬間,讓她的心髒象過電一樣輕微麻痹一下,而隨後從心底深處一點點沁出的細微疼痛,卻似暗夜飛過裏的流螢,隱晦得令她她找不到源頭,就會覺得這一切不過是是自己的錯覺。

被他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雖然見慣了大場麵,也有點手足無措,好在這些年早已學會了處亂不驚,很快便鎮定下來,“你我不是第一次見麵,這種對白好象有點反常。”

曹懿臉上的笑意更深,拍拍身邊的位置,“你過來。”

他的聲音雖低,卻有一種不可違逆的意味在裏麵,翡翠不由自主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曹懿握起她的手湊在眼前,如此炎熱的天氣,她的肌膚依然清涼無汗,柔膩軟滑象一塊上好的絲綢,手指雪白晶瑩,指甲是貝殼一樣的粉紅,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蔻丹的痕跡。他端詳了一會兒,仿佛是貪戀那一點清涼的溫度,把她的手輕輕貼在腮邊。

手心與肌膚微觸的酥麻感覺,卻令翡翠微微有些緊張,他的笑容很軟很好看,卻似乎有很多內容,她一時捕捉不到,也辨別不清。她想輕輕抽回手,曹懿稍一用力,她的身體已經被帶近他的臉前。翡翠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到他的眼睛,瞳色明顯與常人不同,極黑極深,透著穿透人心的犀利。他的聲音清軟,卻含著一點輕謔:

“卿本佳人,奈何屈身入吳?”

翡翠心裏一抖,明知道彼此心照不宣,卻根本不接他的話茬,隻是眨眨眼睛,笑容天真而無辜:“恕奴家遲鈍,曹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曹懿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她臉上打了幾個轉,“你心裏想的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翡翠笑得更是雲淡風輕,曼聲道:“那你是願意做夫差呢還是做範蠡?”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曹懿先敗下陣來,垂下眼睛輕輕一笑,放開她的手,“你最好換回女裝,這樣旖ni的風景讓人看到,我跳進黃河洗不清。”

翡翠低頭看看自己,猶豫著:“還是穿著吧,你到底是京官,莫名其妙帶個女人,會給你找麻煩。”

曹懿失笑:“你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柔聲道:“傻瓜。”

最終翡翠還是換了一身小廝的青衣小帽,雖然看上去仍然不倫不類,至少感覺上要比那身盔甲涼爽透氣。一頭烏黑的秀發被盡數收攏在帽中,隻露著一張尖俏的瓜子臉,愈發顯得五官清麗絕倫。

“你穿男裝挺好看,”

曹懿打量著她,一本正經地說,“可惜太秀氣,一看就是女兒身,看來黃崇嘏女扮男裝嫁給狀元郎的故事,你是無緣效仿了。”

黃崇嘏是徐渭新寫成的雜劇-《女狀元辭凰得鳳》中的五代才女,這出劇已經風靡了半個杭州城,是逢堂會必點的曲子。

翡翠正在專心對付兩隻過長的袖子,聽到他帶點幸災樂禍的聲音,抬起頭白了他一眼:“虧得徐先生說你日日鞠躬盡瘁,原來還有閑心看這個。”

曹懿隻是看著她微笑,心頭漸漸浮起微妙的感覺,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看過一個人,但記憶已經遙遠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

夏日的午後,似乎一切都在灼熱的空氣裏靜止,除了蟬鳴聲,整個後院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動靜。翡翠靠在窗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扇子,無聊地盯著一隻胖胖的蜜蜂在花心裏爬進爬出。看著熟睡中的曹懿,她忍不住想笑,難得他每次見到她,都象沾惹了瞌睡蟲,說不了幾句話就眼餳口滯,困得象三天沒沾過枕頭。哪一味藥有類似的功效?她拚命回憶著,琥珀、龍骨、還是朱砂?窗外的葫蘆架卻令她想起另一件事,禁不住伏在窗台上笑得渾身發抖。

背後隱約有衣物摩擦的悉簌聲,她收斂起笑容回過頭,發現曹懿已經醒了,正用一種探詢的眼神,靜靜地凝視著她。她隻當作什麼也沒有看到,走過去柔聲道:“廚房剛送來白粥,想不想吃一點?”

托盤裏是一碗粳米粥和幾個清爽的過粥小菜,顏色新鮮誘人。見她這樣,曹懿滿心的疑惑和好奇,也隻能強壓下去,隻是點點頭。

翡翠看他沒有一點要自己幫忙的意思,便在一邊悠然坐下。小丫頭要上來服侍,也被他一手擋開。受傷的右側略微牽動就是一陣悶疼,左手又不甚靈便,曹懿自己吃了幾口,額頭便隱隱見了汗。翡翠冷眼看著,隻是奇怪傷成這樣,又如何拉得開一百二十斤的強弓?最後實在瞧不過眼,奪過碗盛了一匙遞在他嘴邊,笑道:“你就別逞強了。偶爾做一次伯夷叔齊,表表心誌也就算了,還能天天餓死不食周粟?”

曹懿抬起眼睛,翡翠驚訝地見到一個奇異的景象,眼看著狼狽的紅色一點點漫上他的兩頰,最後連耳朵都燒紅了。她握著湯匙的手僵在半空中,不過是一句隨便的調笑,卻讓他窘成這樣。她忍住笑用匙尖輕輕觸了觸他的嘴唇,曹懿終於乖乖地張開了嘴。

傍晚時點了艾蒿驅蚊,屋內便嗆得呆不住人。翡翠扶著他慢慢下了床,吩咐小丫頭拿了幾個軟墊墊在腰後,自己從藥吊子裏濾出藥汁,晾的溫熱才端出來,在他身邊坐下。曹懿閉著眼睛靠在春凳上,似乎又睡著了,米白色的輕薄長衫被晚風吹得貼在身上,雖然是渾然天成的一段自然風liu,卻顯得臉色格外憔悴。她細細端詳著他的眉眼,忍了幾次還是開口:“我一直不能想象,你在陣前如何統兵禦敵,是不是需要一個猙獰的麵具?”

曹懿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我戎服在身的樣子。”

他頓了頓,唇角的笑容便有點遮不住的得意,“隻有英姿颯爽四個字可以形容。”

翡翠噗哧一聲笑出來,屈起手指刮著他的臉:“可以和桐鄉的城牆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