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臠(3 / 3)

曹懿卻仍惦記著一件事:

“中午你一個人在笑什麼?”

“哦,那天聽人說起一個徐先生的故事。”

翡翠不緊不慢地打著扇子,卻在心裏暗笑,難為他忍了這麼久,“有兩個人去拜訪徐先生,張三將徐先生拉到一邊說:文長兄,你若能令李四‘呱呱呱’叫三聲,今天這頓飯我就請客。徐先生便把李四帶到一片西瓜地中,手指瓜田對李四說:李兄啊,你看這一片葫蘆長的多好啊。李四納悶:這明明是瓜嘛,你怎麼說是葫蘆呢?徐先生堅持:是葫蘆。李四說:是瓜;徐先生又說:葫蘆,李四就有點生氣:瓜;徐先生衝著李四大聲說:葫蘆,葫蘆,葫蘆,李四氣得跳腳大叫:瓜,瓜,瓜……”

曹懿一口水沒han住,盡數噴了出來,小丫頭上前手忙腳亂地收拾,他按住傷處拚命忍笑,“這是誰在編派文長先生?簡直是糟蹋他的名聲。”。

翡翠抿著嘴笑,拿絹子去抹衣襟上的水跡,神情卻有些恍惚。她看到過他在各種場合不同的笑:禮貌的笑,冷淡的笑,歉意的笑,感激的笑,但都脫不掉一層冷冷的底色,此刻卻是整個人都靈動起來,那種燦然光華,令人怦然心動,她想伸出手去,留住那轉瞬即逝的溫暖笑意。

積存了七八天的軍報公函,摞起來接近一尺厚,即墨、沈襄都不在身邊,曹懿隻能一份份自己過目。已過了子時三刻,他麵前的案卷才去了一半。翡翠看看立在牆角的小丫頭,早已困得東倒西歪,隻好把兩人打發回去,自己起身躡手躡腳剪掉燭花,將涼透的茶水換掉。曹懿依然聚精會神地目不停視,但顯然已經累得吃不消,不時移動身體變換著姿勢。她看得心疼,去抽他手裏的文書,“你上chuang躺下,我讀給你聽。”

曹懿卻伸手迅速按住奏折,眼底眉梢全是戒備之色。

翡翠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盡力維持著一臉恬靜的笑意,“啊,是我糊塗了,我去外麵候著,”

她將茶盞放在他手邊,“有事曹公子盡管說話。”

“翡翠。”曹懿在後麵叫她的名字,翡翠轉過頭,微微蹲了蹲身子,“曹公子有什麼吩咐?”曹懿看著她,卻終於沒說什麼,目光回到手中的案卷上,聲音平淡:“累了一天,休息吧。”

翡翠輕輕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曹懿怔怔地盯著燭火,心頭一片混亂。他一向修行的是喜怒不行於色,在她麵前卻屢屢失去分寸。心理完全沒有設防的時候被突然侵犯,倉猝之下的反應似乎刺傷了翡翠,讓她不鹹不淡地噎了兩句,竟直往心裏去了。他低下頭,那些字在他眼前不停地跳動,竟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了,索性吹熄了燈燭,摸到床邊躺下。

月色如水透窗而入,鋪在地板上象一張薄薄的綿紙。黑暗中他反而心境清明,他若是明智,應該馬上送她回杭州,留下她就是留了一個麻煩在自己身邊。但每次起了這個念頭,心就象被一根細細的棉線牽著,絲絲縷縷的疼痛。那股清甜的香氣縈繞在身邊,總給他靜謐溫馨的錯覺。所以貪戀著這一點似有似無的暖意。而他自小就懼怕寒冷,曹府一直是南方的習慣,取暖依靠的是白銅火盆,無論室內放置多少火盆,依舊抵擋不住北京冬天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時最喜歡的是嚴家的通盤大炕,每次他都會拱在歐陽氏懷裏,哭鬧著不肯回家,這舊日的情分,又能抵消幾分輾轉在心頭的不得已?他呻吟一聲,把臉埋進枕頭,知道今夜的睡眠又無處可覓了。

翡翠睡覺極輕,朦朧間看到床前一團人影,心裏一驚,睡意完全消失。月光從背後映在那個人的身上,仿佛整個人是透明的,逆著月光隻能看到他輪廓柔美的嘴唇。翡翠鬆了口氣,全身一點點放鬆,隻是睜大眼睛看著他。那人俯下身,伸出手輕輕撫mo著她的臉頰、嘴唇,他的指尖微涼,帶著草藥清苦的氣息。絲綢一樣光滑的皮膚,在他的指下滑過,她輕輕閉上眼睛,卻聽到一聲歎息,所有的感覺頃刻間消失了,翡翠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第二天起來,兩人的神色都淡淡的,閉口不提昨天的事,象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翡翠想起夜間的情景,不自覺便有些迷惑,也許一切隻是自己的夢境,隻是她再也不靠近書案一步。

每日傍晚會有杭州的快馬送來前日的信函。金燕每天結束了公務過來請安聊些閑話,後衙再無別人打擾。少了那些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時間一下便多了起來。曹懿每天除了批複公文,便是練字消遣,寫來寫去卻都是高適和岑參的邊塞詩,寫完了又不甚珍惜,扔得到處都是。更多的時候則是坐在窗前,望著陰雨連綿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翡翠的心思全用在他的醫藥和飲食上,他的傷勢一天天好轉,兩頰漸漸有了血色。看他一琢磨事情便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釅茶,到底忍不住提醒:“這麼些茶下去,那些藥不都白吃了?”

曹懿回頭看她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取過茶盞便全部潑在窗外,以後的幾天再沒沾過任何茶水。

日子無波無瀾地緩緩流過,第十三天的傍晚,曹懿終於接到了他一直在等的東西。那封廷諭握在手裏沉甸甸的,他小心地撕開封口,一份份看完,臉色陰沉得象窗外的天空,支著額頭坐了很久,才悶悶地說:“明日回杭州。”

翡翠仰臉看著鋪天蓋地的暴雨,偶爾會有雨絲從窗外飄在臉上,涼得讓人哆嗦。她含笑上前襝衽行禮,“奴家也該告辭了,這些日子多謝曹公子的眷顧,閑來不妨多照顧怡情閣的生意。”

曹懿抬起頭看著她,目光幾乎是惱怒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拖進自己懷裏,這種調侃的滿不在乎的語氣,讓他心頭冒火。其他人見了他,小侯爺前,小侯爺後,諂媚的、謙恭地、卑微的,都是他厭倦卻熟悉的神色,唯有她用軟軟的江南口音固執地稱呼他曹公子,從沒有半分獻媚之色。雨水浸濕了她的額發和麵頰,睫毛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有一種無以言喻的秀麗。那曾讓他癡迷的煙靄沉沉的雙眼,此刻猶如迷霧散開,清澈的眼神,微藍的眼白,都讓人想起初生的嬰兒,他的心立刻軟得沒有一點力氣,什麼人才能放棄這樣一雙眼睛?

雖然他知道此刻的舉動非常不理智,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你聽著,”

他盯著她的眼睛,狠狠的、帶點賭氣的、一字字說:“不管你曾經是誰的禁臠,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人。”

雙唇不由分說便重重壓了下來,他的嘴唇柔軟冰涼,舌尖卻是滾燙的。她身子一軟,卻讓他緊緊摟住了無法動彈,竟被他一路長驅直入,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直起身,“這是禮金。”

翡翠呆了一下,隻覺得自己全身都在微微發抖,他用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她,讓人有一種溺死在那目光裏的衝動。她溫軟的手臂便纏上他的頸間,被體溫蒸散的幽香若隱若現,曹懿的身體整個僵住,翡翠的回應令他神智一陣模糊,仿佛有灼熱的東西在兩人的唇齒間消融,讓他在迷離間完全崩潰。

馨軟的雙唇從他的唇邊慢慢滑了下去,他的身體似乎在一寸寸融化,起了輕微的顫栗;那散在枕衾間的烏黑長發,狂熱迷亂的雙眼,已讓他不能再想,隻想放肆自己這一次。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失去,所有的不舍,那些生命裏永遠不可能再得到的溫暖,都在身體的纏mian間點點複活。他低下頭狠狠吻了下去,帶著不依不饒的輾轉,如同沙漠中的旅人貪婪吮吸著綠洲上的甘泉。紅色的羅帳驀然垂下,隻有絲絲縷縷的金色流蘇,在氤氳的空氣微微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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