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外省人來說, 邊陲之地總是環繞著一股神秘色彩,特別是無神論盛行的當下, 那些稀奇古怪的壁畫彩雕、香霧繚繞的廟宇樓閣, 就更顯得高深莫測,不可捉摸。
也可能隻是一名相貌奇特的當地少年。
細而軟的頭發在腦後編成一綹,搭在肩邊, 眼睛大而圓, 濃密的睫毛向上翹起,穿著用當地特有花紋的布料做出的衣服, 會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你, 然後雙手合十行禮, 光著腳笑著跑開。
最令人難忘的, 是他眼角的那枚小痣。
如果說沒有這顆痣, 男孩隻是大千世界平平無奇的一員, 那麼有了它以後,就像是點睛一樣,連帶著整個邊陲小鎮都活了起來。
“阿媽, 為什麼要搬家?”
“阿媽, 阿爸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阿媽, 咱們一定要去找戈勒叔叔嗎......”
男孩拽著她的袖口, 看起來楚楚可憐。
年輕的女人卻沒有精力再安慰自己的兒子, 山雨欲來, 她能預感到, 他們的好日子不多了。
“等以後就好了。”
不知多久的沉默後,女人說道,然後, 她把綢布蓋在了那箱黃金上, 又藏進一把裝有子彈的槍。
等以後就好了——
畫麵翻轉,她又回到了當年的那條河。
她看著她的丈夫被子彈擊中,身體搖晃兩下,最後倒地不起。
死亡在他們這種亡命徒身上太常見了,她也不是丈夫唯一
的妻子,所以她的心並沒有產生多少波動。
她隻是遠遠地看了眼那名斷臂的男人,用力握住了兒子的手。
那個人姓申。
丈夫生前不止一次提到過他,說他是他們的宿敵。
女人久久地凝視著那道背影,眼中似乎在閃爍著熊熊烈火,再之後,她乘坐的船突然劇烈晃動,烈火有了實體,將整條河都染成了紅色。
無數枚子彈擦著耳邊飛過,她下意識把兒子擋在身後,可是不知怎麼,兒子的手不再似往常一樣溫熱柔軟,而是冰冷得如同剛從水底撈上,身體鐵青浮腫,炯炯有神的眼睛變得空洞無光,不斷地呢喃著:“阿媽,我好冷,阿媽,我看不到了。”
不......不!!
女人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嚎,她時而看見一雙小手在水中無力地掙紮,時而看到一具酷似兒子的屍體毫無生氣地躺在岸邊,她的大腦仿佛正被無數個人朝不同方向撕扯,眼前的場景像是卷進了洗衣機,慢慢的,被子彈貫穿的男人也變成了她的兒子,而另一個滿臉是血的獨臂男人卻正對她咧出一個寒冷的笑......
蘇維納猛然驚醒,她竟是倚著沙發睡著了。
有人正站在她身旁。
“母親。”顧迪半屈著身子,恭敬道。
蘇維納揉了揉眉心,疲憊地睜開眼後,對著顧迪這張臉看了很久。
像,又不全像,包括她後來收養的方瑞亭,也就是在年齡上更加接近,但終究不是
同一個人。
他們永遠不會是她的阿杉。
“母親,您看起來很不舒服。”顧迪又說,眼睛從始至終盯著女人的腳尖。
蘇維納搖搖頭,慵懶地伸出右手,一個當地馬仔立刻貓著腰端來一盤茶具,待她慢條斯理地夾走一塊方糖,溶進茶裏後才原路倒著退回。
“聽說你們失敗了?”蘇維納兩指捏著茶匙,喜怒不顯。
“……是,母親。”顧迪說,“很抱歉辜負您的信任。”
“我們是母子,有什麼抱不抱歉的?”蘇維納微啜一口茶。
她是個極愛美的女人,隻要見人,臉上永遠化著妝,這會兒紅唇被茶水浸濕,便越發顯得妖豔。
完全不像已經五十的人。
顧迪繼續垂著眼睛,沒有作聲。
蘇維納把茶杯放在桌上,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說:“以後的這一切都是你和尖牙的,我怎麼感覺,你一點都不期待?”
“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顧迪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母親現在還年輕,更何況咱們已經回了M國,東山再起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