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癌症轉移已至末期,大家都明白治不好了。我經常跟病床上的他討論“想要什麼樣的葬禮”。最後,父親作為基督徒離開了人世,我卻因在他生前口出惡言而追悔莫及。
麵對病床上等死的父親,我隨口說了句:
“母
親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你卻要去天國,看來在那邊見不到麵啊。”
當父親參透了自己的死亡,就開始頻繁地念叨墓地的事了。他開始叮囑我們,要把他與母親合葬,還要記得給他們掃墓。我不由得納悶:從前那個理性主義者去哪兒了?想來,他一定是對死亡產生了憂懼。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問我“要選哪個骨灰壺”時,我選了白色的瓷壺。因為它簡潔素淨,最為漂亮。之後,我把瓷壺帶去上野家的墓地,參加納骨儀式。把父親的骨灰壺放在母親的旁邊,才意識到母親的骨灰壺與曆代祖先一樣,都是素燒的陶壺。在一眾素燒陶壺裏,父親的瓷壺仿佛在傲然地拒絕崩壞和腐朽。
人死之後,身體腐爛,回歸大地。不久後,泥土色的素燒陶壺也會從容地接受腐朽的命運。而當周圍一切事物皆已腐朽,那隻白色的瓷壺還是無法毀滅,隻能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將腐敗拒之門外的白色瓷壺幾乎就是孤獨狷介的父親本人,而我給他築起一道“牆”,讓他死後也無法融入周邊的環境。想到這裏,我便心痛不已。
研究墓地曆史的井上治代女士告訴我,“曆代祖先之墓”的曆史,最遠也隻能追溯到幕末至明治時期。隨著少子化的發展,社會上會出現獨女家庭,雙方皆為獨生子的夫妻也會增多。即使上代人希望將來有人為他們掃墓,這件事也會越
發難以實現。樋口惠子女士曾預言,我們即將迎來的時代不僅要考慮家庭,還應考慮墓地的合並與撤銷。近來#pageNote#3,不拘泥於家庭或家族的新型墓地有所增加,如個人墓、集體墓。話說回來,孤身一人的我死後也不會有人來掃墓。
墓地也會搬遷。作為長子繼承家族墓地的哥哥,把遠在他鄉的上野家墓地遷到了自家附近的墓園,一方麵是為了方便掃墓,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方便將來子女們給他們掃墓。在墓地正式遷移完畢那天,哥哥們對我說:“這是我們家族的墓地,你將來怎麼辦,自己要好好考慮。”
這一來,我徹底失去了歸屬地。
我總是忘記父母的忌日,也很少給他們掃墓,是個不孝女。新遷墓地的位置也會很快忘記吧。總覺得父母的長眠之地不是那個陌生的墓地,漸漸地,我也會不再前往。
不過……隻要我還活著,他們就還活在我的記憶裏。而每當想起我對父親說的那句話,複蘇的悔恨又開始啃噬我的心。
這樣不也挺好嗎?另一個我在我耳畔私語。
那麼,我自己呢?
我與許多比家人還親的人建立了珍貴的羈絆。隻要他們還活著,我就依然留在他們的記憶裏……這樣不也挺好嗎?另一個我對我說。
有著類似想法的人越來越多,“自由下葬”的觀念也逐漸普及,樹林葬#pageNote#4、撒骨灰#pageNote#5等自然葬的方式開始深入人心。我不是徹底的唯
物主義者,無法斷言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但也沒有足夠的信仰去相信靈魂不滅。對我而言,墓地毫無必要。若要問為什麼,隻因“我不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