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村女士認為,現代家庭已經從“分別用餐”發展到了“各吃各的”階段。一家四口
各自用餐的時間不同,吃的東西也不同。餐桌上放著杯麵、糕點、打包的小菜,家庭成員依舊遵循“冷餐自助”(buffet)的形式,隻吃自己喜歡的。一家人再也不是“同吃一鍋飯”的關係,主婦也不再關心同桌人都吃了些什麼。優先考慮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一飲食習慣甚至影響了聖誕蛋糕,因為一家四口“喜好”各異,彼此之間又無法妥協,最後隻好放棄完整的蛋糕,四人各買一塊自己喜歡的口味。
當今社會的年輕人,已經是在“各吃各的”飲食習慣裏成長起來的第二代了。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丈夫也會優先考慮自己的喜好。有些男性在單身時期養成了習慣,愛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到便利店查看是否有新口味便當上市,他們結婚後依然如此,即使知道妻子在家做飯,也會毫不猶豫地購買喜歡的便當回家。妻子看到桌上擺的便當盒,也不會表示出不滿。
想必讀者們會問,在這種飲食背景下,社會上為何還會出現“美食家風潮”呢?對此,岩村女士用諷刺的語氣補充了她的觀察。
自稱“我們全家都是美食家,對味道可挑剔了”的主婦口中的“美食家”,隻不過是偏好某個特定品牌的現成“烤肉醬料”而已。作為調查者,岩村女士更注重人們實際做了什麼,而非說了什麼。這二者間的落差,正是她研究的對象。
傳統飲
食結構的崩潰發生在更早以前。最能體現這一點的,就是正月裏的年節菜肴。“現代主婦”對過年毫無興趣,認為年節菜肴應該由自家母親或丈夫的母親準備,自己一家隻需要到某一邊的父母家“做客”。有人連這也嫌麻煩,覺得自己沒理由幫夫家人幹活。即使父母一代不再準備年節菜肴,這代人也不打算繼承。在不久的將來,年節菜肴大概也會變成地下商場售賣的裝飾品。
岩村女士把這種現象稱為“飲食崩壞”。其曆史研究最可怕的一點在於,她認為這種“飲食崩壞”早已在日本戰敗後,從新型一代的父母那代就開始了。
戰後日本家庭餐桌的曆史,就是給傳統飲食貼上“難吃、營養價值低”的標簽並將其舍棄的曆史。因為要靠食用油提高營養價值,50年代的農村新生活運動才會提倡“一天一道平底鍋菜肴”。成長於這段時期的女性在80年代結婚,成為主婦。當時,主婦們最常做的三道菜依次是:咖喱、炒蔬菜、漢堡包。吃著這些食物長大的21世紀初的主婦們,餐桌上隻有從便利店買來的家常菜。在更早以前,從戰敗後那代人開始,飲食的崩壞與傳統的斷裂就已經發生了……
“母親的味道”仔細想來,無論是我們三兄妹成長時期常吃的、加了濃厚芝士味醬料的大碗蔬菜沙拉,還是我最愛的蛋包飯,都是母親小時
候不曾吃過的。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生長在北陸#pageNote#6偏僻城市的母親不可能吃過那些東西。母親是把自己從未吃過的東西做給了孩子們吃。
原來是這樣啊……話雖如此,她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
母親那代人獲得信息的來源,不外乎常去的基督教會創辦的烹飪教室、雜誌上的烹飪食譜,以及後來的烹飪節目。在相當一段時間,飲食文化的傳承方式就從家庭過渡到了媒體。
男人們戀戀不舍的“母親的味道”,原來隻是一種根基淺薄的幻想。想來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如果我做了母親呢?屬於我的“母親的味道”會是什麼?如此自問自答的我也令人發笑。
小時候,我在家從不給父母打下手。彼時的社會風氣是,與其讓孩子打下手,不如讓他們好好學習備考。我們家的飲食傳承斷在了我這一代,離家之後,我卻在求學的京都學會了做菜,還是在京都那種擺滿小菜的酒館吧台座位上。
“阿姨,這道菜是怎麼做的呀?”
一邊發問,一邊醉醺醺地記下烹飪步驟,這些菜就是屬於我的味道。如果我有孩子,她/他會稱其為“母親的味道”嗎?
我真是沒資格嘲笑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