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樂歌曲則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我每天要跟很多人見麵,深夜才下班回家,累得不想說話,電視機也沒打開過。我不想讓其他人

的聲音肆無忌憚地闖進我耳中,更別提吵鬧的廣告,簡直是在我敏感的神經上亂跳。事先不打招呼就打來電話的人也很煩,所以我盡量不把家裏的電話號碼告訴別人。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願意使用手機,但父親病重的那段日子我還是被迫買了一部。所以直到現在,手機鈴響起都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打電話的人說的不是大事,我反而會不高興,這不是對方的錯。因此,多數時間我都會關機。雖說這是為了保護自己,但這樣一來,手機也就失去了作用。

寂靜無聲的空間裏滋生的孤獨,才是我的伴侶。

這樣的我居然會沉迷於女性聲樂歌曲,實在叫人意外。

一開始是能聽弦樂器了。馬友友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成為我的良友,在深夜時分撫慰我的疲憊。我本來就喜歡《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聽過許多演奏家的版本,來自中國的馬友友確如宣傳所言,是彗星般閃現、擁有嶄新才能的演奏家。與德國的亨利克·謝林(Henryk Szeryng)相比,他的演奏雖說厚重,但更顯優美,悅耳的同時給人帶來心靈的洗滌。後來我才知道,NHK製作的“再訪絲路”係列主題曲,就是馬友友作曲、演奏的。他把活躍在絲路沿途各地的演奏者集結起來,將他們的傳統樂器與民族音樂旋律融入自己的作品。受過歐洲音

樂正統訓練的馬友友與夥伴們共同演奏屬於他“自己的音樂”,那從心而發的快樂模樣讓我感慨:原來他已抵達這種境界。

接下來讓我意外的是,管樂器俘獲了我的心。契機是我在朋友位於德國的家中聽了米凱拉·派翠(Michala Petri)的豎笛曲。因此,直到現在,“米凱拉”在我腦中依然讀作德文發音的“米夏拉”。

派翠生於瑞典的一個音樂之家,是家裏備受寵愛的小女兒。她擁有高超的技巧,卻能在演奏複雜曲目的時候,給人無比輕鬆的感覺。豎笛的音色明亮通透,傳達出她良好的教養與單純的秉性。

爵士鋼琴家凱斯·傑瑞特(Keith Jarrett)曾用羽管鍵琴為派翠伴奏,我聽後大吃一驚。凱斯在二人合作的曲子裏貫徹了配角的任務,宛如慈父用溫柔的眼神守護著熱情奔放的愛女。把派翠介紹給我的德國友人這樣形容:

“你聽,這兩人之間有愛呢。”

說得對極了。聽二重奏的時候,我習慣注意伴奏一方的演奏,如果伴奏者的自我表現欲太強,合奏效果大都不好。謠曲和戲劇也是一樣,厲害的不隻主角,有時比起主角,配角的力量控製更為重要。凱斯扮演了一個不即不離的完美“配角”。如果沒有“愛”,是無法擔任這種配角的。

在管樂器之中,木管的豎笛比長笛的音色更溫暖,也更接近人

聲。

就這樣,我能接受人聲歌曲了。

聲音大概最能表現一個人的品格。當他人的聲音化作音樂進入耳中時,我體內的潮水也隨之上湧。

聲音的終極形態是呼吸。我隻聽外國歌手的歌曲也並非偶然。正是因為聽不懂內容,音符才不會裹挾著意義飛進我腦海。如果是能聽懂的語言,在注意音符之前,意義會先抓住我的思緒,那會攪得我聽不下去。我不需要意義。因為平時已經很偏重語言了,至少在聽音樂的時候,希望它不要成為我的負擔。

呼喚,叫喊,呢喃,歎氣,還有呼吸。生存中最基本的元素就這樣成了藝術。那就是聲音。

真是個奇跡啊。

我竟然一度忘記了這種喜悅,真是令人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