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這是一場漫長的晚餐,我們一心聊天,直到四周陷入黑暗。菜品雖然樸素,風景卻令人饜足。

“真羨慕你的生活啊。”說了這話以後,我一度認真考慮過移居溫哥華。

溫哥華的景色雖美,但也有個缺點,就是不直接麵向大洋。西邊的海上,名為溫哥華島的大島隔絕了風浪的來襲。從溫哥華內陸到溫哥華島,坐遊輪需要三個小時。中間零星分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島嶼和無人島。海峽如內海般風平浪靜,像個巨大的湖泊。加上墨西哥暖流經過此處,冬天也不會太冷。溫哥華島的南端有個城市叫維多利亞,氣候也很溫暖,它與溫哥華都入選了“加拿大老年人退休後最想居住的城市”前三名。

富裕階層都夢想著擁有群島中的一座島。作家森瑤子就一度買下了這樣一座小島。因為遊輪不會在島上停靠,想外出隻能開自家的船、購買私人飛機,或搭乘出租飛機。森女士曾邀請我去玩,說在她屋外的海岸上能撿到地中海紫貽貝。我接受了邀請,但最終沒能成行。因為出租飛機的往返價格實在太高。

平靜的內海或許適合老年人。但我更喜歡外海。溫哥華島是個南北細長的島嶼。一旦越過島中心的狹窄分水嶺,氣候風土就截然不同了。東部是青翠欲滴的森林地帶,西部是荒涼無邊的沙灘。來自太平洋的風浪與全年無休的偏西風彙合

,壓彎樹木,又把漂流和倒掉的樹推向渺無人煙的海灘。

見了這種景觀,人為何會產生心靈的震撼呢?比起接納人類的自然,我自幼就更喜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自然。自然的存在與我毫不相幹,在我出生之前,在我離世之後,無論我在或不在,都一直存在。這讓我非常感動。我雖被允許短暫地寓居自然,卻無法長久地停留其中。人的存在幾乎隻是瞬間,因自然的反複無常,我們得以感受它的大度、豐饒與嚴苛。這些都是我從戶外生活中學到的經驗。是因為我的職業太具社會性,才會生出這樣的反叛心理嗎?

最讓我難忘的落日,是在靠近愛爾蘭北部,一個名叫多尼戈爾的鄉鎮海邊別墅看到的。偏西風帶來的風浪一刻不停地吹向大西洋沿岸的石壁。樹木在此無法生長,隻有歐石楠密布的沼澤地裏站著幾隻迎風佇立的羊。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羊的數量比人還多。有時一大早就有滿身酒氣的紅臉男人經過身旁。這裏的居民大都是老人與孩子,正值盛年的男女極其少見。因為村子很窮,他們隻能越過海岸的石壁,到對岸的美國去掙錢謀生。如此想來,也隻有從早就灌下威士忌之類的烈酒才能強撐著人活下去吧。

我在那棟別墅裏集中精力做翻譯。完成一天的工作後,我會在天光尚存的傍晚出門散步。站在海岸的石壁上,感受著海

麵吹來的強風,環視著眼前那群海鳥。鳥群忽上忽下,猶如被風捉弄。虧它們沒有撞上岩石啊。我欽佩不已。接著,我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太陽緩緩墜入大西洋。

等到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海平線彼岸,我在天黑之前回到家,點燃火爐裏的泥炭,烤暖身體,開始準備晚飯。

每當想起愛爾蘭,在那些日子裏看過的日落就會鮮明地浮現在我腦海中。它那麼美,仿佛一整天就是為這一刻而存在。

一一數來,我收藏的落日好像已經相當豐富了。

落日不屬於任何人,也無法獨占。無論目擊者有多少,都能均等地分享。隻要心有餘裕,願意放慢腳步,停下手中事務去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