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

我討厭別人窺視我的書架,因為這無異於窺視我的腦子。但我卻喜歡窺視別人的書架,哪怕被視為一種惡趣味。

人類的腦子裏,有99%是由別人的語言與觀點構成的。屬於自己的原創部分隻有剩下的那一丁點。所以一個人讀過的書,也表明了其腦內想法的曆史軌跡。

不隻如此,從外部難以發現的特殊怪癖、嗜好等,都會體現在這個人的書架中。書架,就是腦內事物的存儲目錄。

我的書分別存放在三個地方。任職學校的研究室、東京的家,以及山裏的工作室。我偶爾會接到“參觀書架”的采訪請求,但隻對外展示研究室的藏書。因為這部分是具有公共性質的、與工作相關的材料,被再多人看到也無妨。家裏卻有很多我不願展示也不想被人看到的書。如果有人參觀我的書架,大概會對詩歌類書籍如此之多而感到訝異吧。這類書我統統放在家中。此外,還有情色類書籍……

插畫作家內澤旬子女士的工作內容十分獨特,她曾在創作《老師的書齋——現場報道插畫 有“書”的工作室》(幻戲書房,2006年)時,到我的研究室取材。上野研究室兩側的書架到天花板都堆滿了書,而這隻是其中三分之一,往裏走還有。所以實際藏書量是乍見的三倍。

有人會驚訝地感歎:“欸——您居然看過這麼多書?!”因為書是研究者

的謀生工具,數量自然多,並不值得誇耀。至於我是否全都讀過,則屬於企業機密。

比起藏書量,我更引以為傲的是自己使用的圖書分類法。日本圖書分類大多采用十進製分類法#pageNote#0、所屬領域分類法、開本大小分類法等,我卻是按作者姓名的五十音#pageNote#1進行排列。所以,如果要找鶴見和子女士的書,隻要按她的姓名首字發音,在“つ”類(T)#pageNote#2書籍尋找,就能在第三列書架的深處找到。

這種分類陳列的方法,是我從紐約下城區的二手書店“斯圖蘭德”(Strand Bookstore)的“八英裏書架”學來的。這家店的所有書架都擺滿了書,據說把樓上樓下的書全部放在一起,足有8英裏,即12.8千米長(截至2008年的現在,幾家店鋪的書籍加在一起已達18英裏)。該店的書籍完全是按作者姓名的首字母順序陳列。我對此欽佩不已,這一來,無論什麼書都能找到了……於是,我借用了這個法子。先前嚐試過各種書籍整理方法都不甚滿意,直到用上它。

這種陳列法的效果卓絕。

首先,是能消滅書籍的庫存積壓。書這種東西,雖然買了,卻總是會找不到放在哪兒。我時常為了短短幾句引文而翻遍書架,眼睛充血都找不到想要的那本,隻好再買一次。所以整理書架時,總能發現兩三本一模一樣的書。

庫存積壓(d

ead stock),按字麵翻譯就是“死掉的藏書”。圖書館雖然是書籍的倉庫,卻不是埋葬“死掉的藏書”之所。如果沒人取下書本,使其複活,書就真的死去了。自從采用了“斯圖蘭德”的圖書陳列法,我再也不會找不到想要的書了。換句話說,“死掉的藏書”比率有所下降。與此同時,還能防止自己冒失地重複購買書架上已有的書。

此法還有個效果,就是能讓所有人都熟練使用我的書架。我的研究室內常有學生進出,采用這種陳列法,隻要拜托他們“幫我拿一下恩洛(thia Enloe)的書”,他們就能在“え”(E)區域找到它。即使沒有書目,學生們也能在我的書架上找到他們想要的書,自由地借閱。隻要知道了想找的書的作者姓名,比起去圖書館搜索,在上野研究室專業方向的書架裏尋找更加省事。

不過,維持這種陳列也要花費相當的成本。從書架裏取出的書必須放回原位,這項工程意外消耗體力。每當開始一個新的研究項目,我都要抽出大量書籍堆在一起,用完後再放回去就很麻煩。為此,我會付費聘請學生來幫忙整理研究室的書架。若非如此,這種分類法就難以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