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種方法也有缺點。就是很多時候記不住作者的名字。尤其是幾人合著的書,雖然記得想找的那個作者,但就

是想不起編者的姓名。有時候書籍裝幀、開本大小都浮現在腦子裏了,卻怎麼也想不起書名與作者名。大概也是因為我年紀大了吧。

另外,這種分類法也不像按主題陳列的書架,無法在關聯書籍中發現意料之外的驚喜。畢竟是按作者姓名的發音順序排列,毫無深意。非要說有什麼意外之喜,就跟翻開詞典、不小心瞟到旁邊詞語時的心情一樣。

因為書架擁有自己的個性,哪本書放在哪裏,隻有書架的主人知道。但主人的腦容量也有限,隨著書籍增多,主人可能也會忘記。除了腦容量,書架空間也有限,很快就會被填滿,接著隻能把書堆在地上,任其散亂在各處,占滿房間。內澤小姐到訪過的書房就有類似的情況——她能把見過的場景惟妙惟肖地重現在插畫上,這種才能令人驚歎——我見了不禁莞爾。那幅畫顯示出房間主人是個愛書的讀書人,叫人心生好感,但環境看來應該相當不便吧。我以前大概也是這樣,看來現在的做法確實比較好。思及此,我又安下心來。

參觀過效率至上的上野研究室書架後,內澤小姐寫了如下內容:

“‘被人看到書架,就會暴露我的人格,所以家裏的書架絕不對外展示。家裏的我是另一種人格。嗬嗬嗬。’當我驚歎於老師對如此龐大信息量的駕馭能力時,突然聽到這樣一句話,莫名覺得她很嫵媚

。心跳加速,以至於想不起接下來該問什麼。”(摘自前書)

沒錯。我不會把無關的書展示給別人……

在亞馬遜(Amazon)網購書籍時,每下一單,都會提示“購買這本書的人也買了以下書籍”。不僅如此,還有“您過去買了以下書籍”的記錄。

看似便捷,也令人毛骨悚然。

留下這樣的記錄,自己腦中的軌跡會被人破解嗎?

說到這裏,我想起一件事。

我在京都念書時,常去中京區的“三月書房”。這家書店在業內頗有名氣,不隻人文方麵的書目齊全,布勒東、巴塔耶、澀澤龍彥等超現實主義、幻想類作家的作品也很豐富。思潮社的現代詩文庫與歌集類也很齊全。在這家店的書架上,我接觸並喜歡上了吉岡美、吉增剛造等現代詩人,塚本邦雄、葛原妙子、加藤鬱乎等前衛歌人及俳人的詩歌。

店裏還有京都人文書院出版的《薩特全集》,我從中偷走過一本《聖熱內》,這件事也成為刺痛我心口的回憶。當時的我認為,花錢購買這本介紹“小偷詩人”讓·熱內(Jea)的書,實在有悖他的美學。

店主S先生總是悠閑地坐在書店深處的收銀台旁。他與京都內外的知識分子、文化人常有來往,也是業內的名人。書架陳列的書籍都經過了他的精心挑選。那時候,書店還是文化的基地,也彰顯著從業者的個性

有一天,我拿著想買的書去收銀台結賬。S先生看著我遞給他的書,說:

“我就知道你會買這本書。”

瞬間,我大腦充血,不知如何回應,隻好默默地接過那本書,飛速逃離現場。

從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過那家書店。

聽起來是不是很別扭?

S先生或許隻是在對我表達關切,而我隻是自我意識過剩也說不定。但那一刻產生的被看穿似的羞恥感,直到現在還無比清晰。他大概也並不知道,從那天以後,我為何再也不曾踏足他的書店。

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又一次來到三月書房。S先生已經去世,店主變成了他的兒子。從出版方直接進貨布置而成的書架還跟從前一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它們有些泛黃陳舊,仿佛時間還停滯在從前。但S先生已經不在,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

所以……對他人書架的好奇心,要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