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連明天如何都無法預測,我卻奇妙地設想了自己三十多歲的模樣。到了三十多歲……我要成為新興宗教的教主,如果不行,就當個小酒館的老板娘。但我很快發現自己沒有宗教方麵的特質,於是放棄了前一個願望。至於小酒館,我腦中所有的印象隻有當時常去的那家酒館,老板會默默地把二級酒#pageNote#3倒入玻璃杯遞給客人。我想象著一群風采不再的中年客人、鬱鬱不得誌的落榜學生來光顧我的酒館,我卻挑剔地看他們的長相收錢。或許將來,下雪的香林坊(故鄉金澤的繁華街)背後會出現一家隻有吧台的簡易酒館,櫃台上那個疲憊又古怪的老板娘就是我。如今想來,這完全不像二十多歲女生對未來的想象。
最後,我既
沒有成為新興宗教的教主,也沒有當上酒館的老板娘。但從結果上看,社會學家這種職業也帶有上述二者的特點。跟教主一樣,明明沒人拜托,卻要對社會的發展進行預測;也跟服務業一樣,要回應每個人的不安與需求。
三十歲以後,生活如我所想變輕鬆了。我終於弄明白了自己是誰、能做什麼、做不了什麼,深刻體會到世上還有許多我不了解的事物存在,稍微有了些耐心,也開始懂得謙虛,朋友也多了起來。那些陪我度過二十多歲的人令我汗顏。無論在何時、與誰相遇都是緣分。我時常想,如果與現在的朋友們在二十多歲相識,大概也不會變成朋友了吧。
我看過一個以七十多歲男女為研究對象的調查,問題是:“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想回到哪個年齡段?”結果顯示男女兩邊的答案很不一樣。二者都沒有回答二十多歲,這也是當然,畢竟年輕不一定有價值。男性之中,回答五十多歲的人最多。女性的答案則集中在三十多歲。原因顯而易見。男人往往是在五十多歲登上地位、收入、權力的頂點,而女人在三十多歲時忙於生育和子女教育,過得忘我又充實。對不生孩子的女人來說,三十多歲是體力、智力、氣力取得平衡、個人狀態最佳的年齡段。二十多歲那些看似無用的彷徨經曆,在此時都能得到運用。
進入四十歲,會
經曆曲折。到了五十歲,就再也掩飾不住衰老和疲憊。世上雖然有人“最喜歡當下的我”,覺得“當下的年齡段最好”,但我沒那麼輕率。無論哪個年齡段,都有好也有壞。到了花甲之年,談論自己的人生就隻能用過去時,一切經曆都已無法挽回。過去無法重來,我也不願再重來。這一生過得還算不壞,但下輩子也不想再做人了。
有一次,我應邀前往年輕時短暫駐留過的美國某大學,在學校宿舍生活了一段時間。校園裏有座不顯眼的石碑。該校是常春藤盟校之一的名門大學,石碑則是畢業生捐贈的紀念品。上麵寫著:
“在這所大學度過的時間,改變了我的人生。”
那時剛好新學期開學,返校的學生們匆忙穿梭在校園之內。他們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因著對自身與世界的未知,充滿不安和膽怯,緊張得雙頰泛紅;麵對未知的將來,隻能赤手空拳以對。他們擁有的隻有未來,而走在他們中間的我,人生已過去大半。
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股灼燒般的妒忌,並為此震驚不已。
所謂青春,大概就是身在其中卻毫不珍惜,唯有多年後回首,才讓人胸中一緊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