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
我喜歡晚夏。
寂寥的蜩鳴取代了油蟬的喧囂,不知不覺在深夜聚集的蟲聲,也不容分辯地傳達出夏日已逝的消息,芒草穗不斷拔節,一天天變白。這些無一不讓人切身感受到季節的變化並為之感歎:“啊,夏天要結束了。”流經眼前、走向衰敗、日漸暗淡、無法阻止的事物……我都喜歡。
晚夏的某個時刻,無人的海濱泳池畔,我睡在折疊躺椅上,戴一頂寬簷帽遮住臉,不下水遊泳,就這樣度過一段無所事事的時間——我喜歡這樣。可以的話,最好是在午後稍晚的時候。
孩子們的吵鬧聲已遠,海濱的旺季也已結束。陽光依然強烈,吹在皮膚上的風卻開始變冷。微溫的風恰到好處,平複了陽光灼燒皮膚的火辣感,讓人想永遠沉浸在這倦怠的午後。而時間毫不留情地經過,太陽逐漸西斜。我喜歡這樣的晚夏時刻。
剛滿二十歲的時候,我渴望一口氣衝向三十歲。一刻也不想待在苦澀又漫長的青春期,也不覺得自己會經曆女人的全盛期。所謂全盛期,既是季節的全盛期,也是生命的全盛期。
我對充滿旺盛生命力和綠意的夏季全盛期避之不及,如果非要從中經過,我希望加快腳步靜靜地通過。
全盛期……也是性愛季節的旺盛時期。二十歲的我,有著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旺盛性欲。後來才聽說同齡的男生也一樣,甚至被更強烈的性
欲控製著。我後悔當時沒對他們好一點。
回過神來,我好像真的不曾經曆女人作為生物的全盛期。性交、懷孕、生子。像哺乳動物那樣給孩子喂奶,陶醉地養育他們長大。緊繃、充實的胎兒,鼓脹、疼痛的乳房,還有泛紅、光潤的肌膚。那是能讓人忘記天心中掛著盛夏驕陽的、忙碌的生活的季節。
我有意避開了這個“女人的全盛季節”。雖然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但也清楚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
仔細想想,二十歲時想要直接突入三十歲的願望,或許已經被我實現了。大約半個世紀以前,“三十多歲”意味著“芳華已逝的女人”;不像“敗犬”#pageNote#0登場後的現在,三十多歲的女人依然沒有退出性愛和婚姻的市場。
觀光客紛紛離去後,不合季節的海邊旅館泳池旁。
在所有作家裏,這幅晚夏場景最適合森瑤子女士。
“夏天就快結束了。”
森瑤子女士的《情事》(集英社,1978年),就是從這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句子開始的。她在三十八歲憑借這部作品獲得了“昴文學獎”,由此進入文壇。就處女作而言,這個年齡有些晚。
說到夏日的盡頭,瀨戶內晴美,即如今的瀨戶內寂聽#pageNote#1女士獲得“女流文學獎”的代表作就叫《夏日的盡頭》#pageNote#2(新潮社,1963年)。我不清楚森女士寫《情事》時是否想到了《夏日的盡頭》,但瀨戶內女士寫
出《夏日的盡頭》時是四十一歲。作品描寫了拋夫棄子、離開夫家的女人長達多年的不倫關係,展現了女人性欲旺盛期結束之後的狀態。可以說,《夏日的盡頭》是在季節輪換的基礎上,疊加了人生之夏的陰影。
俗話說“青春、朱夏、白秋、玄冬”。很多作家都是以青春小說出道,而森瑤子、瀨戶內寂聽這二位卻是以朱夏小說出道,更確切地說,是在盛夏將逝的季節,走上了作家之路。女人的朱夏,就是結婚、生子、育兒……這是她們作為生物成熟、孕育果實的時期,“發情”也可視作全盛期到來#pageNote#3。被性愛驅使,在逐漸變大的胎內孕育生命,生下孩子,忘我地培養……還有比這更豐盛的成熟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