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翳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將湯匙擱回碗裏,目光有些輕飄飄的,像是沒有著落的柳絮:“好。”
顏怙說完了話並沒有動,還是佇立在門口,陰沉著臉:“你什麼意思?”
“?”
雲翳轉過視線,在觸及顏怙惡劣的、充滿侵占意味的目光時,渾身攀上一股冷意。
他瑟縮了一下。
顏怙最終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摔了門出去。
雲翳茫然,不知道顏怙在氣什麼。他茫然著,內心還帶著對暴力的恐懼。
實際上,連顏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他隻是覺得很憋悶,這種憋悶是難以理解的,要是一年以後,顏怙會知道這是自己刷存在感,還刷失敗了。但是現在的顏怙隻是覺得自己是邪火上湧,非得把雲翳狠狠攤上幾次煎餅才算舒心。
不過現在的小孩太體弱,算了。顏怙回自己屋裏才覺得不對,雲翳就是個敵國俘虜,有什麼可照顧的?!但真要看見雲翳半死不活的樣子……顏怙撇了撇嘴巴,不去七想八想了。
轉眼間,就到了花燈會那晚。
淮陰城徹底被點亮了,街上拉起了小燈籠,河裏飄著粉色或藍色的花燈,就連小姑娘們頭上墜的金銀花鈿都閃爍著細微的光。
柳樹枝上纏了一朵一朵的燭火,不知怎麼弄得,風怎麼吹都不會倒,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逝者無法安息的靈魂。
——順著史書往前翻,會發現這本來就是故去之人的祭奠,隻是生人往往習慣了苦中作樂,花燈也成為祝願的寄托。
玉蘭花在枝頭開著,也開在少年雲翳的發髻上頭。那簪子是顏怙買來“送”給雲翳的,雲翳原來的那支烏木素簪被他玩壞了,沾染過髒汙,雲翳說什麼不肯再用,寧肯每日都披著頭發。
顏怙也是在遊街時見到這麼精巧的物件,才起了給雲翳買簪子的想法——雖然是個女生的款式,但雲翳人都是自己的,還怕他不同意?
買回去的那天晚上,顏怙就強迫雲翳戴在頭上。他自認為玉簪稱人,卻忽視了雲翳眼底的屈辱與不甘心。
雲翳站在火樹銀花下、燈火闌珊處,光影明滅間,瞳孔反射的亮光像是濕潤的淚珠。
顏怙寸步不離的跟在雲翳身側,見少年在挑選流蘇,神情變得奇怪:“你在做什麼?”
雲翳不答,抿著嘴唇,滿臉惘然。
這攤子的流蘇結構勻稱、花樣又多,編製手法又老到,雲翳隻看一眼便知道這攤主絕非一般手藝人……有些景國宮製手法也包含在內,或許……這是從故國一路逃亡出來的舊人也未可知。
顏怙看不懂,但雲翳則熟知這些。
雲翳放下手中月白色的“梅花結”,轉而換了一副鵝黃色摻了柳綠絲的“四寶結”——“就這個吧。”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從荷包裏掏出那個白玉鳳凰遞過去:“煩勞店主給我係好。”
顏怙早知道雲翳手中有一塊白玉鳳凰,這個鳳凰……他曾在皇兄那裏見過,被送給了微生聯,後來再見到,就到了雲翳手中。
——雲翳還真是不挑,什麼都敢收,卻偏偏不願受自己的恩典。
顏怙看不出什麼門道,攤主卻是讚賞道:“小郎君好眼力!這款絡子素雅幹淨又鮮亮年輕,配上你這鳳凰正好改做腰佩!就適合你這麼大的俊俏後生!”
攤主手巧,一邊打絡子一邊還和雲翳搭話:“小郎君這是要送人吧?給你哥哥?”說著,她眼神直往顏怙那裏飄。
攤主口音重,雲翳想著顏怙一個北方漢子聽不懂,便搖頭道:“哪裏?他不配呢。”
攤主猜測是倆兄弟在置氣,笑笑也就作罷了。
顏怙隻當沒聽見,心裏堵著氣卻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索性踹了攤子一腳:“快編,再胡說本官可要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