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密密匝匝的雪，落滿了光禿的庭院，順著寒風的軌跡飄到男人抬高的掌心。
好冷。
堂屋的兩道門都開著，引來夾雜著雪花的風。
文心收回手，攏了攏身上的半舊狐裘，把沾了雪水的掌心藏進絨毛裏，汲取著那點了無生氣的、滯澀生硬的溫度。
腳邊的錯金銀麒麟獻瑞四方銅座因為有專門的鏤空隔斷，被拿來當炭盆。裏麵燒的是天家專供的銀骨炭，無煙無味，在空曠的堂屋裏燃燒著丁點炙熱。他拿起火鉗捅了捅炭盆，神色懶懶的，像一隻畏寒的貓兒。
真是好冷。文心想著，要是有酒就好了，最好是燒刀子，對著月亮猛灌一口——冰涼的，入了喉頭便熱辣辣地燒進胃裏。
昔日對月豪飲之時，總讓文心產生一種自己是江湖少俠的暢快。
可惜，這宮廷之中並沒有燒刀子這種俗物。——況且，今夜是“朔日”。
除夕夜，沒有月亮。
屋外放起了煙火，亮眼的明黃色“砰”地一聲炸開，散作滿天星子。
街上應當很熱鬧吧。文心放下火鉗，凝神望向外麵的煙花。
他討厭煙花，硝味大，還很吵鬧；最重要的是，煙火亮起來的每一個夜晚，都提醒著文心，他又老去了一歲……而這一歲，他依舊什麼都沒得到。
文心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惜沒人看茶，導致茶水是冷的，透著腐朽般的腥氣。
“欻拉——”文心將茶潑到院子裏。瞧瞧，剛倒不到一個時辰之前的茶，熱的時候怎麼樣的，現在就涼了、壞了、不招人稀罕了。
沒茶可喝，文心便專心看煙花——想必那位也正擁著自己的皇後，站在城樓上看煙花吧？文心的院子沒多少人伺候，隻有一個一等丫鬟碧荷陪在左右。
而碧荷又趁著除夕和張侍衛出去話牆角了，所以小院空蕩蕩的，連風跑進來都能撞出三次回聲。
煙花放了好一會兒，直到文心把茶壺裏的冷水都潑光了，才將將停歇。
“文公子，怎麼還不睡？”侍女碧荷沿著回廊走過來，就看見主子坐在前後門大開的堂屋裏。她急急地扯上前門擋住穿堂寒氣，也擋住了望向寂寥夜幕的視線，“您身體不好，快別起來折騰了。”
文心收回目光，慵懶道：“外麵太吵，睡不著。”
碧荷聞言，不再說話，隻是輕手輕腳關上了後門。
屋子裏於是昏暗下來，直到碧荷點起燭台，那一朵燈光才照亮男人瘦削的側影。
碧荷捧著糕點裹放到鬼臉梨花木的圓桌上：“文公子，瀚福祥的桃酥，您吃一點？”桃酥被包裹在淺褐色的粗紙裏，油漬在紙上滲出不明顯的痕跡。
文心調笑道：“是張侍衛買來的？”
碧荷不自在地扶了扶發髻上嶄新的珠花發釵，道：“公子不要打趣奴婢了。”
碧荷害羞的臉龐年輕稚嫩，令文心想到了往日的一些回憶——熱烈的回憶，他也曾滿臉通紅地坐在燭火下，垂眸摳弄自己的指尖。
他不禁很開懷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竟從心底生出一股悵然若失的感慨。
文心拈起一塊桃酥放進嘴裏，酥脆的糕點在口腔中化開，彌漫著甜膩膩的砂糖味。文心看著碧荷給自己煮茶，玲瓏瓷上的花紋在燭光下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斑，像是綻放的煙火。
空氣中彌漫著信陽毛尖微苦回甘的茶香。文心早前不喜歡喝茶，那時候的他也沒工夫喝茶：打馬遊街、走狗鬥雞、賭酒劃拳，哪一項不比幹巴巴地喝茶熱鬧？那時候的文心粗俗，就喜歡熱鬧，他永遠是歡場裏最開懷的文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