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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劇烈地疼,四肢完全不聽使喚。幾點鍾了?吳朝明勉強用手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鍾表。淩晨三點鍾。明明沒有做噩夢,為什麼這麼快就醒了?吳朝明想了想,恐怕因為自己心裏還有一些不確定的事,所以才會睡不踏實。這種事常常發生,如果帶著很深的憂慮進入睡眠,就很難睡得安穩。
窗外一片漆黑。離日出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吳朝明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手用力揉著太陽穴,試圖緩解頭痛。
昨晚把方雨凝送回她的房間後,吳朝明始終難以入睡。他總覺得自己還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起身出門想隨意走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姚淩的房間門口,輕輕推門而入。房間內還殘留著淡淡的屍臭味。雖然屍體已經被搬走,但是味道卻沒那麼容易散去。吳朝明本不想在這時來到這裏,但他有一件事耿耿於懷,既然剛好走到這裏,要立刻確認一下才能安心。想到這兒,他不情願地捏起鼻子踏進屋內。
除了沒有屍體,屋內的狀態與剛發現姚淩屍體時別無二致。但是由於缺少了方雨凝的身影,加上又是寂靜的午夜,整個房間
暗淡得有些陰森。
屋內的擺設很單調。沒有人之後,尤其顯得空曠。
除了一個衣櫃、一張床和一張書桌,便沒有大的家具了。床在房間的角落裏,書桌緊靠著床,桌上整齊地擺著一排棕色書脊的文學書,從外表看都很新。
《八月之光》《押沙龍!押沙龍!》《墳墓的闖入者》……整齊而漂亮的書脊顯示出這套書價格不菲。“威廉·福克納。”吳朝明心裏產生了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不快回憶。這個作家的作品他曾讀過,很晦澀難懂。姚淩並不是熱愛閱讀的人,這一點吳朝明可以一眼辨出。那麼這些相對艱深的文學書籍為何會出現在姚淩的書桌上呢?
吳朝明從中選出一本最薄的《八月之光》,信手翻開。扉頁正中,作品名字下麵,印著一方紅色的印,是小篆。吳朝明憑借自己學過幾年書法的童子功,勉強辨認出印上是“正樹藏書”四個字。
原來如此。剛才的疑問一下子得到了解答。這幾本書並非姚淩自己帶到望雪莊的,而是來自方正樹的書架。恐怕是訪客到來之前,方雨凝隨意從書架上抽取了幾本書擺在各個房間的書桌上,作為裝飾吧。
吳朝明將視線轉向地上的守護球。
守護球靜靜地躺在地上,吳朝明沒有開燈,窗外灑進來的微弱月光把球體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晦暗的房間裏顯得格外落寞。
吳朝明感到有些累了,在床邊坐下。閉上眼睛,方正樹舉起
守護球砸向姚淩的畫麵清晰地浮現出來。他想拋開這些想象,輕輕揮手,卻不小心打到了桌角。
“好痛。”吳朝明忍不住叫出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桌子搖晃了一下又恢複平穩。
奇怪,為什麼桌子會有這麼大幅度的搖晃?
帶著這種疑問,吳朝明重新仔細審視著桌子腿。沒多久,他就發現了玄機——靠近床的一側,有一個桌腿底部的金屬套不見了。
桌腿都是木質的,為了增加與地麵的摩擦力,增強桌子的穩定性,桌腿的底端都會有金屬套,這個外套像帽子一樣扣在桌腿上。然而這張桌子卻有一個套子不見了。
失去一個套子後,這一側的桌腿理應比其他腿低才對,為什麼桌子還能一直保持平衡呢。難道是依靠書來維持平衡嗎?為了驗證這個猜想,吳朝明好奇地輕輕晃動桌子,有一種莫名的阻力從手中傳來。
當他鬆手時,整個桌子又迅速恢複了平衡。
太奇妙了!吳朝明被眼前的現象震驚得呆若木雞,簡直就像有一隻神奇的大手在維持著整個桌子的平衡。
這種感覺就像……
吳朝明心中的某個部分開始剝落,緊接著,他心中早已構築好的邏輯世界開始崩塌。
他的身體止不住地戰栗,幾乎當場暈倒在地。
2
“你在嗎?”吳朝明走到方雨凝房間門口時,門開了一道縫。他有些擔心,敲了敲門,裏麵一片寂靜,沒有回音。
吳朝明對於方雨凝不在房間這件事毫不驚訝,像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似的,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對自己的直覺感到厭惡起來。
“抱歉,我進來了。”
輕輕推開門,房間內少女的香氣撲麵而來。
就像他預想的那樣,房間內空無一人。
桌子上的眼鏡盒開著,裏麵穩穩當當地放著這幾天方雨凝戴的眼鏡,是黑色的塑膠邊框。
方雨凝出門居然不戴眼鏡嗎?轉念,吳朝明的心裏立刻有了答案。“她應該是戴著備用眼鏡出門了吧。”
為什麼我會知道她有備用眼鏡?吳朝明思索了一秒鍾,腦海中閃過第一次遇到方雨凝的畫麵。
啊!在菜場相遇時,她戴的眼鏡並不是黑色塑膠邊框。吳朝明記得很清楚,那是個金屬邊框的眼鏡。難道方雨凝在這幾個月裏換了眼鏡嗎?如果是這樣,她又為什麼在今天突然戴上了幾個月前的那副眼鏡,把這副新眼鏡放在房間裏呢?
疑問產生後,吳朝明開始變得莫名焦躁起來。
她去了哪裏,不會有事吧?
懷疑的種子一旦注入心田,便以吳朝明無法控製的速度滋長,他的心裏產生了一個個無比邪惡的猜測,而現實可能比他想象中還要讓他傷心。所以他現在隻想快點找到方雨凝,把心中的疑惑解開,在這之前他什麼都不敢想。
對了。如果我的猜想正確,那麼她現在一定在那個地方。
稍微冷靜下來後,吳朝明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方雨凝的身影,而她所在的地點也隻能是那裏。
吳朝明看了一眼表,四點半,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拜托,一定要抓緊。吳朝明默默祈禱著,奔跑著衝出了房間。
淩晨時分的天色無比暗淡,天空中飄灑著零亂的雪花,偶爾吹來的風帶來了山穀裏的冷氣。雪花在沒有打傘的吳朝明頭頂融化,水珠有些掛在發梢,有些順著頭發流進脖頸,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轉身回房子裏取一件更厚的大衣顯然是更明智的選擇,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向著濃霧彌漫的山坡狂奔而去。
拜托,一定不要出事啊。
吳朝明把自己從未信奉過的神明全部拜托了一遍。
山坡的頂端是一大片開闊地,開闊到有些一望無際,雖然這也在吳朝明預料中,實際看到卻還是讓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平地上隻有一棵參天大樹聳立著,十分顯眼。樹下有一個人影,確認那是方雨凝後,吳朝明終於放緩了腳步。
離大樹越來越近了,方雨凝始終沒有看向吳朝明的方向。像是早已預料到他要來似的,麵無表情地看著遠方,臉上沒有絲毫
的驚訝。
既然她裝作沒看到我,那我也索性當她不在這裏好了。賭氣似的這樣想,吳朝明在大樹的另一側蹲下,舒緩自己急促的呼吸,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我已經知道了,這麼晚才明白,真是抱歉。”
大樹很粗,兩人站在相對的兩側,互相看不到對方,但是吳朝明知道方雨凝能聽到他的聲音,所以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殺了你母親的人並不是外人,就是你父親,對吧?”
吳朝明決定單刀直入,他已經精疲力竭,沒有力氣再去尋找委婉的說辭了。
“你的父親就是殺害你母親的真正凶手。他利用的手法驚世駭俗,以至於我在看到現場之前完全不敢相信。”吳朝明轉頭看向離樹一百米外的一大片平地。“沒錯,這裏就是殺人現場,或者說,是殺人舞台的一部分。
“你的母親應該受了很嚴重的全身外傷,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從山上掉下來摔死的吧,其實還有一種情況可能讓人受這麼嚴重的傷,那就是車禍。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車禍,隻是一種比喻。你母親是死於車禍,撞死她的車不是別的,就是整個望雪莊。”
吳朝明習慣性地安靜下來,想聽方雨凝的反駁,可是他背後卻是死一般的安靜,這讓他有些不適應。
“我們腳踩的這片雪地,以及雪地旁的這棵大樹,實在是和望雪莊所在的土地太像了,連那棵大樹都是一模一樣。我剛才看到這景色的一瞬間,就全明白了。雪山裏就是這樣,這片土地和
望雪莊所在的土地,其實沒人真正分得清楚,我們所分辨相似的雪景,隻是在依靠最大的標誌物,也就是望雪莊。但如果有一天連這個標誌物都被偷偷做了手腳,那麼恐怕誰也無法指出景色的變化了。
“是的,這就是你父親瞞天過海的詭計。他在建造房子時就已經想到了殺害你媽媽的方法,所以選擇了這樣有點特殊的位置:坡上和坡下都是平地,而且土地構造和周圍景色類似,最重要的是,都有一棵大樹。他在坡上的平地建了望雪莊。這樣的一塊地其實很難找,但是你父親卻有足夠的耐心慢慢找,畢竟對當時的他來說殺害你媽媽就是他殘餘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