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作的土地,產出的土地,來自天之瓊矛。
辱罵上天,破壞禁忌,浪費糧食。
山姥,生氣了。山姥生氣,土地不再產出,獵物不再富足。
是我們的錯。
“開篇很簡單,大致就是收成不好,村民們活不下去了,然後責怪自己,認為是自己觸怒了山姥。”
不過細想一下,在底層掙紮的山民們怎麼可能不敬鬼神、浪費糧食?他們隻是單純地將罪責歸到自己身上。他們是真正的弱者,無論什麼情況下,弱者無法質疑強者。
天怎麼可能錯?錯的隻能是他們。
為了祈求山神山姥的原諒,他們會獻上寶物。
山姥,山姥,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把最重要的寶貝獻給你,好不好?
舉世無雙,生養我的寶貝,留在我這兒也沒什麼用,獻給你好不好?
山姥,山姥,平息憤怒,好不好?
山姥,收下寶貝吧,山姥,好好對待寶貝,好不好?
我把我最重要的寶貝獻給你,好不好?
好好對待寶貝,不要讓它們再回來,好不好?
“你們知道這個寶貝是什麼嗎?”重兵衛問。
吉岡和阿音搖了搖頭。
“突破口就是這句‘舉世無雙,生養我的寶貝,留在我這兒也沒什麼用,獻給你,好不好’,什麼寶貝是無用的,什麼寶貝是生養你的,是年邁的父母啊。”
重兵衛突然直起身子,指著這片山,像戰士用刀指著他的敵人一般:“這片禁地就是舍老山。”
舍老或者說棄老是古時的習俗,老人體力不支,不能耕種,成了家族的累贅,這時候,他的家人就會把老人帶到偏遠的地方丟棄,讓他自生自滅。
“舍老不是早就被廢除了嗎?在引入儒學和佛教後,舍老這種陋習早就沒有生存之地了。”吉岡道。
“吉岡,你想錯了,舍老這個習俗還是能存活下來的。尤其是在山裏。”重兵衛道。
山裏貧瘠,靠著幾畝山地,村民活得很艱辛,若是哪一年的年份不好,就極有可能出現餓死人的情況,孩子是村子的未來,成年人是勞動力,村民隻能舍棄老人了。
“洞內的白骨正是村子數百年的積累。”接著重兵衛解釋起了整個儀式。
一旦發生饑荒,子女就會把年邁的父母背進山洞,留下一兩天的糧食和清水,然後用石頭封住洞口,最後開始唱歌。
“由於山勢的關係,這裏沒有回音。”重兵衛說道,“這裏的答複應該是老人喊的,子女在外麵唱歌提問,老人在山洞內回答‘好’。子女走遠,到了下麵,老人的‘好’就聽不到了,這時候,幽穀回響也出現了,回音會答複子女的問題。”
“這有什麼意義嗎?”阿音問。
“有很微妙的意義吧,舍老發展變形到這副樣子,已經接近術式。”重兵衛道,“舍老,第一是丟棄累贅,節省糧食;第二是將老人作為祭品討好山姥。”
吉岡冷哼一聲:“他們也真會算計。”
“這個儀式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大概經過了無數代人的完善吧,所以處處都是心機。”重兵衛道,“重點還是在老人被封在山洞之後。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是要讓山姥回答的,為什麼會讓老人回答?很明顯這時候,老人成了山姥的化身。”
供品成為神的化身,這在民俗中也是一種特殊現象。
“從回答來看,先是老人回答,然後是山的回音,這裏麵其實也有很深厚的象征意味。”
“象征著什麼?”阿音問重兵衛。
重兵衛答道:“老人等同於山,或者說,老人化作了山的一部分,無論老人還是山的答話都是山姥的回應,所以儀式的第三個作用,讓老人化作山姥,那麼死去的老人就能保佑村子。”
這就是真相,寶貝的真麵目,山姥的真身,事件的真相遠比想象中要慘烈,不,不是慘烈,是殘忍。
“阿袖對我們說金太郎,就是暗指老嫗和辰平是母子關係。”重兵衛道,“過去,辰平將自己的母親遺棄在了這裏,然後她回來複仇了。”
“那阿袖和阿孝為什麼會認不出自己的祖母?”吉岡問。
“辰平遺棄自己母親的時候,阿袖和阿孝還小吧,他們沒有多少印象。但是老嫗卻很了解他們,從每個人的小動作中就能讀出他們的心,有句古話不是說三歲看老嗎?老嫗照顧過小時候的他們,所以才這麼了解他們。”
“她也讀出了我的心裏話。”吉岡反駁道。
阿音嫌棄地看了吉岡一眼:“就你的表現,稍有閱曆的人都能猜出你在想什麼。”
“總之,老嫗回來複仇了,辰平不知道怎麼應對,也許他不想再殺害自己母親,於是就找了替身。辰平不是半夜出去過一次嗎?其實他是去殺牛尾了。”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牛尾了。”吉岡道。
“我們都沒見過牛尾,也沒看清辰平的樣子,如果兩人身材相近,那完全可以騙過你。吉岡,你不是說牛尾還抱著頭嗎?他這是在故意遮掩自己的容貌,你看到的是辰平,而不是牛尾。”
他們借宿那晚,辰平半夜溜了出去,他殺了牛尾,然後燒燙刀子,割下了牛尾的頭。所以吉岡和阿袖才找不到生火的痕跡,因為殺人現場根本不在辰平家,而在牛尾家。
用燒紅的刀子割,是為了減少流血,更好地擾亂現場。
然後,辰平給牛尾穿上自己的衣服,把他背回了自己家。重兵衛找不到拖拽的痕跡,是因為運屍者是壯年,搬運屍體不用拖拽。
最後,辰平將牛尾的頭放入盒子,讓老嫗帶走。盒子的大小剛好能夠裝下一顆人頭。
“老嫗難道認不出自己的兒子嗎?”
“也許牛尾和辰平麵貌有些相近呢?再說死者麵容扭曲,老嫗出門時天還沒亮,說不定就能蒙混過關。”
“那他為什麼要誣陷我們?”吉岡又問道。
“他為什麼不能誣陷我們?”重兵衛反問道。
吉岡啞口無言。
如果沒有重兵衛一行人的出現,那牛尾就會替辰平而死,辰平也必須離開。牛尾和辰平的消失會成為一樁無頭案,在村子裏引起軒然大波,這時候,重兵衛他們來了,把他們說成凶手,能省去很多麻煩。
“但是我們借宿時阿袖和阿孝沒有什麼異樣啊。”阿音問。
“可能是他們演技太好,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確實不知道。”重兵衛道,“辰平一開始是瞞著他們的。不然他深夜消失,阿袖也不會叫出聲來。我猜測阿孝出門尋找辰平時撞見了他殺人,辰平隻能把事情都告訴阿孝。”
“那麼阿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應該是阿孝領著村民把我們帶到村裏之後,他怕自己的妹妹說得太多了。”
“頭兒,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辰平會知道我計劃去牛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