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記:“忽雞叫一聲,兩鬼縮短一尺,燈為一亮。雞三四聲,鬼三四縮,愈縮愈短,漸漸紗帽兩翅擦地而沒。”
方浩銘演講結果葉素芬當晚就知道。估計演講結束時,她打他的手機。當時他在吃夜點,大家忙著敬酒,滿是吵吵囔囔。他走到外麵,簡單報告得分情況。她聽了非常高興,馬上轉告正埋頭做作業的女兒,然後掛電話告訴郭三妹。第二天上班,她很想將這捷報告訴郭章楠,又怕他會有看法,隻好強咽著。沒想這消息已經傳開。上班不久,郭章楠踱步到她辦公室來,開門見山說:“小葉,你要準備請客了!”
“我請客?”葉素芬裝傻,“我請什麼客?中獎了?”
“比中獎還重要。”
“不可能吧,你有沒有搞錯啊!”
“小方還沒回來?”
“說是上午回來,好像還沒到。”
“到了你就知道。”
“知道什麼呀?”
“知道你該請客。”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反正……你準備好就是了!”
郭章楠說著踱回自己辦公室。葉素芬感到餘興未盡,真希望他能多繞幾句,但他沒再過來,氣得她心裏罵了一句:這個臭蟑螂!
快下班時,葉素芬找個借口到臭蟑螂辦公室請示工作。他打幾句官腔,並沒有談及方浩銘演講或者要她請客的事,她感到很掃興。男人就是粗心。想當年,欲說還休之時,方浩銘可把她氣得夠。
下班時,擠了滿滿一電梯,個個憋得難受。郭章楠的手機短信響了,磕磕碰碰拿出來看,覺得有趣,就念出來:“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我近期要留學去美國,手續都辦好了,這可能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短信。我也沒辦法,真的!布什說,沒有我他對付不了拉登。”
不少人發笑。
“那有什麼好笑?”監察室老胡說。“我上午收一條更精彩。上聯:風在刮,雨在下,我在等你的電話;下聯:為你生,為你死,為你守候一輩子。橫批:說著玩的。”
更多人笑了。
司機張達成叫道:“還是我的更精彩:一人去海裏遊泳,沒帶遊泳褲,要上岸休息,朋友把他埋在沙裏,小DD露在外麵。過來兩位小姐看見,撥弄了幾下,說‘真他媽奇怪,這玩意兒還有野生的?’”
大家大笑起來。當然,女同胞們的笑是克製的,忍不住了才爆發出來,爆發完又收斂住。葉素芬失控了,開懷大笑,男同胞們不笑了她還在笑。
“誰笑到最後才是最好的笑。”辦公室副主任兼團委書記於雨鴻說,“野生的有什麼好笑?人家小葉還看過人造的呢!”
“你這死鬼!”在又一陣笑聲中,葉素芬捶了於雨鴻一拳,“年紀輕輕的,也花花腸子。誰笑……什麼啦,我是笑……是笑……”
這時,計財部快退休的王琴忍不住插話:“小葉今天不笑,誰笑?”
來不及再說什麼,電梯到一層了。門一開,魚貫而出。
一出電梯,人們的目光習慣地往經常張貼通知之類的牆上掃去,發現新貼了一張紅紙,赫然公示羅流成和方浩銘的演講成績,宣布他們進入組織考核程序,誰如果對這兩位有意見,可在七天之內向人事部或者監察室反映。馬上有人囔道:“難怪葉素芬這麼開心!”
“我說了你要請客吧!”郭章楠說。
葉素芬說:“那有什麼好請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誰說還沒一撇?”於雨鴻說,“一捺都快寫到底了!”
從辦公樓出來,穿過兩條小街,葉素芬到菜市場特地多買了點好菜,要好好慰勞一下方浩銘。回到家,卻發現他已經煮好飯菜。她將手上的菜往門邊一擱,馬上奔過去給他一吻:“老公哎——,我老公真行!”
早上吃完飯,市分行一行人打道回府,十點多一些就到川州。方浩銘直接回家,想好好休息一下。這一段時間忙考試忙演講夠累了,昨天食物中毒拉得渾身疲軟,昨晚喝酒喝得八九分醉,今天又坐車坐一百多公裏,真快頂不住。他想馬上上床,睡他三天三夜。接下來結果怎麼樣,能不能當上行長,他本來就沒放在心上,現在更可以不管它。然而,他清醒地意識到,昨晚演講臨時發揮那幾句,肯定像釘子一樣釘到行長們的心裏頭去了。現在,他麵臨到了一場更嚴峻的考驗:是不是真的能把清溪縣委書記李玉良的屁股拉到教育銀行的椅子上來?想到這個問題,他昨晚就睡不好,今天在車上睡不著,回到家裏仍然睡不了。心虛和焦慮,令他坐臥不安。他不再怨葉素芬將他踢下水,隻恨自己多嘴,還真掄起巴掌搧了自己的嘴。為了逃避內心的折磨,他索性不睡了,跑上街買菜,回來又煮好。
葉素芬拉著方浩銘的手到餐桌邊:“我們先吃吧!”
“等一下我寶貝女兒吧!”
“沒關係,先喝點酒,慶賀一下。”葉素芬取來兩聽啤酒和杯子,並開了幫他倒。
方浩銘看著橙黃色的啤酒在杯子裏隨著白沫迅速滿起,一種詩情油然而起:“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錯,現在是冬天了,隻差漫天飛雪。”葉素芬端起杯,遞給方浩銘。
“可我今天春風得意,不是嗎?”
“那是——!不過也錯,我可不是什麼紅酥手了……”葉素芬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端著杯子的手,傷感起來,“你看……青筋暴跳……雞爪樣的……”
“在我心目中,依然是紅酥的!”方浩銘抓著葉素芬的手喝了那杯酒,又吻了吻那指頭與手掌相接的骨肉,“永遠是紅酥的!”
“但願吧!”葉素芬自己飲了一杯。
“哎,問你個事。”方浩銘換個話題,“清溪那個李書記跟你家究竟什麼關係?”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想一下!”
“那……好,我慢慢想想。”
“什麼慢慢,要快點!”
“想事情還能快嗎?”
“那也不能慢吞吞啊!還天天罵我洗遲了‘三朝’,我看你才是!”
“你真要去當行長了?”
“那倒不一定,說不定還隻是陪選、陪示眾。”
“誰說你是陪的?你比第一名才差零點一分。”
“人家短跑亞軍才差零點一秒呢!”
“所以,你想找找那個李書記,請他出麵幫忙說一說?”
“那倒不是,那不是!”方浩銘竭力掩飾,“是我那同學,你那天沒看見嗎?他家給拆得那樣子。”
葉素芬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悅當中,好像方浩銘最終成功了一樣。喜事是需要有人分享的,否則結婚生子沒必要請客。女人的喜事多,買一件新衣裳、換一個新發型都得找幾個人讚賞一番。但很可惜,他們部室一共才兩個人,又每人單獨一間辦公室。更遺憾的是,不比業務部室,他們沒有小金庫,不能像方浩銘他們那樣經常聚一聚。郭章楠說要她請客,她很想順水推舟請一下,可這粗心的男人沒有再說,他要是再提一下她爽快就請。方浩銘還沒有上任,她不能主動請,其他又找不出什麼理由,隻好作罷,隻能呆呆地坐在那懊氣。
葉素芬關電腦準備下班的時候,郭三妹跑上來更衣。葉素芬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換了。”
“要哦!”郭三妹邊脫邊說,“行長來了幾個老鄉,突然來的,等安排吃飯,我不好走開。”
這話提醒了葉素芬,連忙說:“我們也去吃飯算了,我請客!”
“你請客?真的——?”
“我老公有飯吃,我懶得做飯,想隨便吃點快餐。”
“好啊!我們來錘子、剪刀、布,誰輸了誰買單!”
“錘什麼啊,我請你就是!”
“今天你怎麼……哦——,我知道了!”郭三妹看了看門外沒人,伏到葉素芬耳邊說,“是不是因為你老公要升官了?”
“你胡說什麼呀!他升不升官跟我有什麼關係!”葉素芬也看了看門外沒人,伏到郭三妹耳邊,“哎,你是不是聽行長們說什麼了?”
郭三妹連連搖頭。
“如果聽到什麼,悄悄給我說一下。”
川溪本來沒有船。前幾年,在下遊市郊建一座水電站,市區河麵給抬高。精明的老板馬上發現商機,建了大型遊船,往返於樂野、茁蕪兩個區之間,供人邊觀賞城市夜景邊飲食作樂。這樣的遊船有三艘,對教育銀行來說最方便的是“蛟湖號”。
川州教育銀行辦公大樓坐落在河濱的大橋頭,蛟湖號遊船的碼頭就在橋下。這遊船造型別致,仿校蛟湖風景區最出眾的景點――湖濱那隻金貓。天一暗,金燦燦的彩燈就把一隻蹲著的貓的輪廓勾畫出來。那兩隻眼睛,還有賊亮的光隨著音樂變幻,像探照燈樣的直射天幕,讓這隻“貓”像叫春一樣活了起來,強烈地吸引著四麵八方的男男女女。
蛟湖號遊船有三層,底層飲食,中層卡拉OK,頂層露天喝茶、賞夜。這船的老板是閩西人,特色菜是河田雞。這雞可謂久負盛名,據說早在唐朝的時候因為鬥雞奪冠,大名鼎鼎的李白還為它寫過詩。後來,就以味美揚名,曾經在廣州交易會評比中列為國際第二名雞。現在,許多地方有專以這種雞為主菜開的館店,規模不大,價位不高,因此教育銀行的職員私下也常到這來,當是高檔快餐。今天,葉素芬和郭三妹要了個單間,點了一隻雞和一兩個素菜,然後打電話到家裏找方妮,並站到船頭等她。
沒多久,“白眉大俠”鄭興哲和一個中年男人到這遊船上來。當他得知葉素芬她們隻有三個人時,執意要請她們一起吃。
方妮放學遲,又先回家,等到天黑才來。葉素芬帶了郭三妹和女兒到鄭興哲那間,發現他們還有三個年輕女子。
鄭興哲先介紹那位男子:“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文瀾軒茶莊的老板,姓餘……”
“你叫我小餘好了!”這男子叫餘明玄,四十餘歲,身材魁梧,膚色黝紅,但牙齒很白,笑起來很純真的樣子,難怪很有女人緣,依紅偎翠。他迫不急待地站立起來,手伸過圓桌到葉素芬麵前來握。“本人現年二十二點五,未婚!”
“他是二十二點五公歲,尚未二婚!”餘明玄左邊一個漂亮的女郎補充說,引得大家發笑,氣氛一下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