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帶血的生魚片(2 / 3)

中午,就剩葉素芬和方妮兩個人吃飯,冷清了許多。以前,方浩銘出差或者到外麵吃飯,她們都沒這種感覺。葉素芬心裏怨著方浩銘,有意找點好話題:“你爸爸真的去當行長了!”

方妮反應並不熱烈,隻是點了點頭。

“早上,你看到他嗎?”

方妮又點了點頭。

“他跟你說什麼沒有?”

方妮搖了搖頭。

“什麼都沒說?”

“說了:再見!”方妮音調突然提高八度,“問那麼清楚幹嘛,煩不煩啊!”

“這死女孩子越大越不好!你以為我是誰啊,我是你老媽!問問你也不行啊?”葉素芬生氣了,抓起筷子就想打但沒打下。方妮低著頭,噘著嘴,幾粒幾粒吃飯,菜一口不吃。葉素芬心軟了,挾一把菜到她碗裏。“快吃!現在你爸不在家了,你要更聽話,要更好好讀書。考試不好,人家說行長女兒不會讀書,多丟人!”

葉素芬見方妮有眼淚掉進碗裏,連忙住嘴。她想起女兒以前多可愛啊,多愛笑啊,照相館要了她的照片陳列著招攬生意。可現在,真像耗子說的笑弄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丟的。她想起方浩銘,起身坐到沙發上掛他的手機,結果還是不通。她怔怔然坐在那,感到某種恐懼,心想一定有什麼意外事發生……

奇怪!方浩銘以前出差,葉素芬從來沒有這樣關心過,計算著他什麼時間到達,追著問平安,難道是某種……

“爸爸,你在天之靈如果有知,請保佑你的女婿吧!”葉素芬閉上兩眼祈禱說。

忘了去給他抽張簽,忘了到廟上為他許個願,――都怪自己心不誠,不大信神。隻要今天平安過去了,一定要去補燒香,補磕頭。

對了,還有更大的行長在車上!葉素芬突然想起,馬上問114,給上官閩家裏掛電話。他妻子說,應該沒事,但還是說馬上問一下清溪方麵。不一會兒,回話說那條路最近在修,今天上午堵得特別厲害,不過剛剛通了,他們已經快到清溪。

葉素芬隨即給方浩銘掛電話,果然是這樣,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下。她不無生氣地說:“電話也不掛個回來,讓人……實在沒良心啊!”

“唉——,開始是堵在那,手機沒信號。後來吃飯,忘了。”

“你已經吃過?”

“你還怕我餓啊?已經快中午,剛好那裏有個店,生魚片全縣做最好,人家特地都會跑那裏去吃,我們順便在那吃了。那生魚片確實不錯,名不虛傳。”

“那有什麼好吃,我從來不吃!”

“那是你沒到這裏,一看這正宗的,保證你會想吃。那魚特新鮮,剛從池塘撈上來,活蹦亂跳,殺完,切完,端上桌了,有的魚片還會抽搐,血絲還會收縮著——蠕動著……”

“嚇死人哦,還敢吃!”

“那有什麼好怕,你也真是!多少人吃啊,這是客家人最有名的一道菜。”

“你愛吃就吃吧!”葉素芬誠懇地說,“耗子,現在開始,你要經常給我掛掛電話,好嗎?”

“查崗是嗎?”

“就算是吧!”

“怕我和茹茹私奔?”

“私奔不私奔我不管,你要告訴我你在幹什麼。”

“我幹工作也要向你彙報?”

“我不要你彙報工作,隻要你告訴在工作就行了。”

“如果跟茹茹在一起呢?”

“林小茹早跟別人私奔了,流產了,難產了,死掉了――你死了那條心吧!再見,節約我的電話費!”葉素芬果斷地擱了電話。

下午兩點半上班,三點半開始考評和排查活動。葉素芬算好提前三分鍾進場,沒想還是遲了一些。本來在開會之前也會說笑,今天似乎故作放鬆,說笑特別多些,她便成眾矢之的。首先發難是坐她身邊的老劉:“你們有沒有發現,小葉今天特別漂亮?”

郭三妹朝葉素芬扮個鬼臉,祝賀她得到讚揚。別的同事就不一樣了。好聽點的說“老公高升了,老婆自然漂亮”,難聽的則說“再不漂亮點,老公去賺歐元”。

說方浩銘去賺歐元,這在當地有“典故”。人們將川州各縣美女排隊,清溪榜上有名,評語是“清溪少婦最風流”。因為近些年清溪男人出國到歐洲打工,一個帶一個,出去了很多,也就成造很多“留守女士”。人們開玩笑,說這些“留守女士”耐不住寂寞,常上OK廳,付的都是歐元。所以,男人去清溪也就被笑是去賺歐元。

葉素芬給取笑了好一陣,會議才開始。首先給每人發一堆無記名的表格,然後由行長辦公室主任暨本考核小組組長鄭吾華做動員講話,強調考評一定要公開、公平、公正,行為排查一定要對教育銀行事業負責和對同事負責,表可以當場填,也可以會後填,明天上午會議結束時直接塞進投票箱。

這種會的秩序很好,與剛才放肆的說笑形成極大反差。科級領導的考核在另外,但他們要一起參加排查和被排查,因此也格外收斂。手機基本上自覺關了,也沒那麼多跑洗手間的。會場很安靜,發言很容易入耳入腦。與會者大都是呆呆地聽別人念,聽累了思想開開小差。

葉素芬第六個念述職報告。平時她不善於拋頭露麵,幾乎沒有當眾發表講話的煆煉機會,顯得很拘謹。她好像又回到學生時代,臉漲紅起來,勾下頭,聲音好像發不出,但又像機關槍樣地掃射,結果比預先練習還短分把鍾。念完,自我感覺一下,覺得寫得不比別人差,念得也不錯——有些人明顯念錯別字,頓時覺得這一年隨之結束,所有的不安屬於死神,如釋重負。她的心情迅速平靜下來,耐心地聽別人念。

下一個是總務部駕駛員江上平。他去年有次到省裏出差,車停省行大院,倒車時竟然將省行副行長的車給撞了,嶄新的車給破相。事後,保險公司又查明,那天中午他和幾位朋友在一起喝了酒,雖然沒醉也屬於違規,因此拒絕理賠,上千元修理費由行裏報銷。這算一大差錯,去年考評那不稱職指標很自然落到他頭上。今年,他述職說各方麵表現很好,個人還給災區捐了一千元。這一招真高明!每次捐款,行領導都不敢太高,隻能一百元,讓部室主任五十元,普通員工三十元。他一家夥一千元,紅榜出來,令人目瞪口呆。不過,想想他剛得過不稱職,也就沒非議。在今年的考評中,優秀不要想,稱職肯定沒問題。聽完,葉素芬這樣想,並為他感到欣慰。

然而,轉念一想,葉素芬心裏突然出現一個可怕的問題:他江上平好了,別人也沒什麼明顯的問題了,我那曠工問題不是變得水落石出?

葉素芬的心劇急地不安起來。她抬起頭,眼角餘光一張張臉掃描過去,沒發現哪雙眼睛正在注視自己。她想,應該沒人在琢磨我,沒人在計算我,沒人會跟我過意不去。回頭想想,憑心而論,這一年來,我沒有得罪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相反有幾個人應該對我有好印象。比如科級領導鄭吾華,算是老鄉,他老爹跟我爸交情不薄,他對我肯定不至於糟。比如普通員工伍鬆,他父親是本行退休幹部,今年春天去世,領導都很忙,是我代表工會代表行裏幫助料理喪事,冒雨跑上跑下,讓他親友們感動不已,當場一句句稱讚,他肯定也不至於給我打低分。何況,我方浩銘剛競聘上行長,全行上下無人不曉,不看僧麵看佛麵,我應該能沾點光。優秀不敢想,評個稱職應該照樣沒問題。這樣一想,她又心安理得起來。

這天,葉素芬不時地想像方浩銘此時此刻在幹什麼。她想,下午,肯定是支行班子幾個人交接。現在,應該是一場酒宴,歡迎新到的行長。這宴的檔次肯定很高,氣氛肯定很熱烈,但一定不會多喝酒。一則對新來的行長大家肯定不敢多敬酒,二則晚上肯定還要開全行職工大會,由官副行長公開宣讀市分行黨委給方浩銘的聘任書。會後,肯定要請大行長喝點晚茶。葉素芬不斷地推測著,等待著他忙完掛電話來。遲遲沒有等到,她想掛過去,又怕被他埋怨,一忍再忍。

晚上,葉素芬要填考評表和排查表。下午考評會推遲一小時開始,目的就為了留一點到明天早上——留出時空方便大家填表。原則上,這些表要求當場填寫當場收回。實際上,大堆人坐在一起,稍不小心就看到你一舉一動,怎麼放心填?因此,讓大家帶回辦公室或者家裏填。其實,在葉素芬來說無所謂。她總認為,一個女人家,不想當官,與世無爭,與人為善,隻要對得起工資、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當然,能當先進,她也當仁不讓,以前還當過省行先進。如今在後勤部門,沒什麼優勢可言,優秀的彩球不可能會落到她頭上,可人家也不會跟她搶位子,不會跟她過意不去。所以,她給自己總是評稱職就行,打個八十五分。對別人,也都打個八十五分左右,姓名都不看,隻是為了表示認真才稍微注意這裏變動個一兩分那裏變動個一兩分。今天,她又如此,連要等明天上午才輪到述職的分數都打上。

至於行為排查表,葉素芬一律填個“無”字。那次在江濱挨臭蟑螂野尿,想起來都覺得晦氣,覺得生氣。他在電話中罵那女人(肯定是)沒良心,說一直在等她的電話,還說打牌分心輸了兩毛(百)多,這說明他很可能找了情人,肯定有賭博(雖然數額不大),無疑在排查之列。但她不想深究,更不想舉報。舉報這種事,當年對父親那一個邪念已經折磨得她夠痛苦了,她不想再找那種罪受,何況郭主任確實待她不錯。

葉素芬很快填好表,心思回到丈夫身上。十一點多一些,還沒有等到他的電話,隻好掛過去。他還沒應酬完,躲到衛生間接。她抱歉說:“我以為你早忙完,不然我會再等一下。”

“沒關係!”方浩銘打一個啤酒咯,“你這電話打得正好,我可以躲一下,少喝幾杯酒。謝謝你了,老婆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