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國藩以謙卑圓融之態營造了比以前更舒適的生存空間,而左宗棠的傲慢終於受到了報複。鹹豐九年年底,左宗棠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蹉跌。
鹹豐四年入幕後不久,駱秉章就開始對左宗棠言聽計從,按左宗棠自己的話說:“所計畫無不立從。一切公文,畫諾而已,絕不檢校。”
《南亭筆記》這樣記載:
左文襄初以舉人居駱文忠公幕府,事無大小,專決不顧。文忠日與諸姬宴飲為樂。文襄嚐麵嘲之曰:“公猶傀儡,無物以牽之。何能動邪?”文忠幹笑而已。
說的是駱秉章把一切交給左宗棠,自己每日隻是飲酒作樂。左宗棠當麵嘲笑駱秉章說:“你不過就是一個木偶,我怎麼牽,你怎麼動。”聽到如此露骨的嘲諷,駱秉章也隻有幹笑而已。這則逸事從情理上來講絕無可能,左宗棠再驕橫,也斷不至此。不過,作為描摹駱、左關係的一幅漫畫,十分生動傳神。
由於駱秉章如此放手,左宗棠也就毫不客氣,把自己當成了真巡撫,將全省官員當成自己的下屬,“一意孤行”,對那些品級很高的大員也不假顏色。雖然在左宗棠的治下,湖南“自刑名、錢穀、征兵、練勇,與夫厘金、捐輸,無不布置井井,洞中機要”,但他的作風得罪了許多官員。在湖北居官之李香雪就寫信告訴胡林翼:“湘中人來,頗怨左公。”左氏自己也感到“所處之地介於不紳不幕之間,蹤跡太幻”,遂“為世所指目”。
關於這次災難的起源,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徐宗亮《歸廬談往錄》記載,永州鎮總兵樊燮曾經拜訪湖南巡撫駱秉章,身為幕僚的左宗棠出與樊燮共談,不料雙方“意大齟齬”。雖然樊燮為二品大員,左宗棠以一介舉人,居然“進起批樊頰”,並且大肆詈罵,使“樊不能堪”,兩人從此結下不解之怨。
而據劉成禺《世載堂雜憶》記載,鹹豐九年,永州鎮總兵樊燮因事謁見駱秉章,駱秉章讓樊燮直接去見左宗棠。總兵是二品大員,但清代重文輕武,左宗棠更是看不起胸無點墨的武官。樊燮自恃大員身份,見了左宗棠沒有請安,惹得傲慢慣了的左宗棠怒氣大發:“武官見我,無論大小,皆要請安,汝何不然?”不料樊燮也是個倔性子,頂撞道:“朝廷體製,未定武官見師爺請安之例,武官雖輕,我亦朝廷二三品官也。”
左宗棠平時最忌諱人家提他的“師爺”身份。中不了進士才去給人家當師爺,這是表麵上風光無限的左氏內心的隱痛。他最受不了別人因為他的師爺身份而輕視自己,因此勃然大怒,上前一腳踢翻了樊燮,嘴裏還大罵:“忘(王)八蛋,滾出去!”不久,左宗棠就慫恿駱秉章彈劾樊氏,使他被革職回了老家。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具有戲劇性已不可考,但是左宗棠慫恿駱秉章彈劾樊燮確有其事。官場之上,冤家宜解不宜結,因為你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樊燮與湖廣總督官文關係極為密切。在官文的支持下,他一張狀子把左宗棠告到了朝廷,說左宗棠是“劣幕”,一官兩印,囂張跋扈。一個師爺敢打二品大員耳光,這還了得?朝廷發下諭旨,命人逮捕左氏,“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一時間,不可一世的左師爺頭顱岌岌可危。
聞聽左氏遇禍,曾國藩“焦灼極切”,他不光為朋友憂,也為大局憂。他在家信中憂心忡忡地寫道:“湖南樊鎮一案,駱中丞奏明湖南曆次保舉,一秉至公,並將全案卷宗封送軍機處。皇上嚴旨詰責,有‘屬員聳恿,劣幕要挾’等語,並將原奏及全案發交湖北,原封未動,從此湖南局麵不能無小變矣。”
左宗棠遇到的這一大難,可與曾氏家居困境相比。左宗棠當時對曾國藩是雪上加霜。此際曾國藩卻對左宗棠雪中送炭,關愛有加。他十分體諒左宗棠此際的心境,怕他因為驚擾過度,損害健康,因此去信加以寬解。九月三十日,曾國藩在給左宗棠的信中寫道:“得聞樊案又生波折,深恐台端憤悒自傷,適丁果臣一信,道所以處之之法甚精當,想潤帥已抄送左右矣。”
除了溫辭慰問,曾國藩還全力以赴,托關係走後門,幫左氏解脫。鹹豐帝將此案交湖北正考官錢寶青審辦,錢寶青是曾國藩的門生,於是曾氏以座師身份,請他設法緩解。在錢寶青的努力下,左氏暫時未獲牢獄之災,得以順利離開湖南。